木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像是生锈的铁器在互相摩擦。
林风推开它时,一股混杂着鱼腥味与潮湿霉味的风扑面而来,带着海水特有的咸涩,却比寻常海风更冷,冷得像贴在骨头上的冰。
白淞镇展现在眼前。
这是一个依水而建的小镇,低矮的石屋沿着蜿蜒的水道排列,屋顶覆盖着灰绿色的苔藓,墙壁上爬满了暗褐色的藤蔓。
水道里流淌的不是清澈的海水,而是和回廊中一样的灰绿色液体,水面平静如镜,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看不到一丝波澜,连风吹过都掀不起涟漪,仿佛凝固的果冻。
奇怪的是,小镇上很“热闹”。
穿着粗布衣裳的渔民正站在水边“捕鱼”,他们动作机械地挥动着渔网,网眼大得能漏过拳头,却每次都“满载而归”——网里空空如也,他们却满脸虔诚地将渔网拖回岸边,倒出一堆湿漉漉的水草,然后对着水草鞠躬,仿佛那是什么珍贵的贡品。
街角的面包房飘出焦糊的气味,一个围着围裙的妇人端着托盘走出来,托盘上摆着几块漆黑如炭的面包。
她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吆喝:“刚出炉的海盐面包——”声音尖利而僵硬,像是留声机卡壳的唱片。
最让林风毛骨悚然的是一个卖报童。
那孩子看起来不过十岁左右,穿着不合身的过大外套,手里攥着一叠泛黄的报纸,站在石板路中央,机械地重复着一个动作:向前伸出报纸,再收回,再伸出,周而复始。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固定的微笑,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神采,像是一尊***控的木偶。
林风走近时,卖报童恰好再次伸出报纸。
林风下意识地停住脚步,看向报纸的标题。
头版只有五个铅字,油墨浓得发黑,像是用凝固的血写就:今日无审判。
他试着开口:“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
卖报童没有任何反应,依旧重复着递报的动作,嘴角的微笑纹丝不动。
林风伸手想去碰那份报纸,指尖刚要触碰到纸张,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
报纸上的“今日无审判”五个字突然扭曲起来,像是活物般蠕动,隐约变成了“别问”两个字。
林风心中一凛,收回了手。
他意识到,这些“居民”并非真正的活人,他们更像是某种设定好的程序,在重复着被赋予的行为。
他们的“正常”,是精心伪装的假象,目的是掩盖这个小镇真正的恐怖。
他沿着石板路往前走,试图找到更多线索。
路过一家杂货铺时,他注意到门口的招牌歪歪斜斜地挂着,上面写着“沃特杂货铺”,字迹己经模糊不清。
铺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似乎己经废弃了很久。
就在这时,水道里的灰绿色液体突然泛起一阵涟漪。
林风猛地转头,看到一个渔民的倒影在水面上扭曲变形。
原本和渔民本体一模一样的倒影,此刻却伸长了脖子,五官模糊成一团灰绿色的粘液,正用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注视”着他。
渔民本人对此毫无察觉,依旧在机械地收网。
林风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想起了回廊里那个会低语的影子,难道这些倒影……也是某种危险的存在?
他不敢再停留,加快脚步往前走。
越往小镇深处走,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就越强烈。
他能感觉到,有无数双眼睛正从水面、从墙壁的阴影、从居民们空洞的眼窝深处望着他,冰冷而贪婪。
不知走了多久,天空渐渐暗了下来。
这里的黑夜来得很快,没有黄昏的过渡,仿佛有人突然拉上了幕布。
随着黑暗降临,小镇的“热闹”开始消退。
渔民们放下渔网,像提线木偶般转身走向自己的石屋,步伐僵硬,没有丝毫偏差。
面包房的妇人端着空托盘回到屋里,“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再也没有动静。
卖报童将报纸叠好,塞进怀里,然后面无表情地走进一条小巷,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整个小镇瞬间陷入死寂,只剩下风吹过藤蔓的“沙沙”声,以及水道里液体偶尔发出的“咕嘟”声。
林风躲在一栋石屋的墙角,屏住呼吸观察着。
他知道,真正的诡异,现在才开始。
果然,没过多久,异变发生了。
水道的水面开始沸腾般冒泡,无数细小的灰绿色影子从水底钻了出来。
它们不像回廊里那个高大的影子,而是更纤细、更零散,像一缕缕被水浸湿的头发,在水面上漂浮、聚集。
接着,更恐怖的事情出现了。
那些影子顺着水道边缘爬上岸,钻进了居民们紧闭的门缝、窗缝里。
然后,石屋里传来细微的“滴答”声,像是水滴落在地板上。
片刻后,影子又从屋里钻了出来,只是这一次,它们不再是零散的一缕缕,而是凝聚成了一个个模糊的人形——和白天的居民们一模一样的人形。
这些“影子居民”没有实体,只是纯粹的灰绿色光影,它们在街道上游荡,动作不再机械,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灵动。
它们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石、落叶,甚至是一片羽毛,将这些东西小心翼翼地塞进自己的“身体”里。
林风看得头皮发麻。
他忽然明白,这些影子在收集东西。
它们收集的,或许就是这个小镇被遗忘的碎片。
白天的居民们重复着虚假的日常,是为了“遗忘”;而夜晚的影子们收集碎片,是为了“记住”?
这两种行为矛盾地共存着,构成了白淞镇诡异的平衡。
他正想着,突然看到一个影子朝着自己藏身的方向飘来。
这个影子比其他影子更凝实,轮廓像是那个卖报童,它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报纸,正是白天那份印着“今日无审判”的报纸。
林风屏住呼吸,将身体缩得更紧。
他能听到影子靠近的声音,那是一种类似湿纸摩擦的“沙沙”声。
影子在石屋前停下,歪了歪头,似乎在感应什么。
就在这时,林风口袋里的东西突然动了一下。
那是他从回廊墙壁上抠下来的一小块盐晶,当时只是觉得奇怪,随手揣进了口袋。
此刻,盐晶像是被激活了一般,散发出微弱的白光,表面凝结出细小的水珠。
卖报童的影子猛地后退了一步,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像是被盐晶的光芒灼伤了。
它看了一眼林风藏身的墙角,似乎有些忌惮,最终还是转身飘走了,手里依旧紧紧攥着那张报纸。
林风松了口气,后背己经被冷汗浸湿。
他掏出那块盐晶,看着它微弱的光芒,心中升起一丝疑惑:盐晶为什么能克制这些影子?
他抬头看向小镇深处,那里有一座更高大的建筑,像是一座废弃的灯塔,塔顶隐约有微光闪烁。
首觉告诉林风,那里或许藏着他想要的答案。
就在他准备起身前往灯塔时,一阵断断续续的哨声突然从街道尽头传来。
哨声很古怪,调子忽高忽低,像是一个孩子在胡乱吹奏,但在这死寂的小镇里,却显得异常清晰。
随着哨声响起,那些在街道上游荡的影子突然变得慌乱起来,纷纷朝着水道的方向退缩,像是在躲避什么。
林风好奇地探出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沿着街道走来。
是芙宁娜。
她依旧穿着那身华丽的礼裙,只是裙摆上沾满了灰绿色的污渍,原本一丝不苟的金色长发也变得凌乱。
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银哨,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吹着,脸上带着一种疲惫而神经质的表情,完全没有了在歌剧院里的那种空洞和机械。
她的眼睛快速扫过街道,像是在寻找什么,当看到水道里那些退缩的影子时,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一群见不得光的东西……”林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想躲起来。
他不知道这个状态下的芙宁娜是否危险,毕竟在歌剧院里,正是因为他说出了“水之执政”,才引来杀身之祸。
但芙宁娜己经看到了他。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吹哨的动作也停了下来,那双原本带着疲惫的眼睛瞬间变得锐利,紧紧锁定了林风藏身的位置。
“外来者?”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惊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你怎么敢在夜晚待在外面?”
林风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手里的盐晶,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芙宁娜一步步走近,她的礼裙拖过石板路,发出“沙沙”的声响。
走到石屋前,她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了林风一番,忽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暖意:“有趣,竟然没被影子拖走……你身上有能镇住它们的东西?”
她的目光落在了林风手里的盐晶上,眼神闪烁了一下:“盐晶?
呵,倒是个不错的护身符。
但它只能应付这些小喽啰,等‘夜潮’来了,这点东西可不够看。”
“夜潮?”
林风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就是它们的盛宴。”
芙宁娜指了指水道里的影子,“每天深夜,潮水会漫过小镇,所有的影子都会聚集起来,寻找那些被遗忘的‘核心’。
一旦被它们找到,整个小镇都会被拖进水里,然后……重置。”
重置?
林风想起了自己之前的死亡回溯,难道这个小镇也在不断重置?
“那……该怎么办?”
他问道。
芙宁娜眯起眼睛,像是在评估林风的价值。
过了片刻,她才说道:“找到锈蚀钥匙。
钥匙能镇住夜潮,让这些影子老实待在水里。”
“锈蚀钥匙在哪里?”
“不知道。”
芙宁娜摊了摊手,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但我知道,它的位置和一本叫《纯水之誓》的书绑在一起。
那本书是禁忌,被藏在图书馆里,你要是有本事,就自己去找吧。”
说完,她不再看林风,转身继续吹着哨子,朝着小镇深处走去。
她的身影在黑暗中越来越远,哨声也渐渐变得模糊,最后消失在灯塔的方向。
林风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盐晶,心里翻江倒海。
锈蚀钥匙、《纯水之誓》、图书馆……新的线索出现了,但也带来了更多的疑问。
《纯水之誓》是什么?
为什么它会和钥匙的位置绑定?
芙宁娜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
他看向水道,那些影子在芙宁娜离开后,又开始慢慢爬上岸,但似乎对林风手里的盐晶有所忌惮,不敢靠得太近。
夜越来越深了,空气中的寒意越来越重,水道里的灰绿色液体开始发出低沉的“咕噜”声,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水底苏醒。
林风知道,芙宁娜说的“夜潮”恐怕快要来了。
他必须尽快找到安全的藏身之处,然后想办法前往图书馆,找到那本《纯水之誓》。
他环顾西周,目光落在了之前路过的那家废弃杂货铺上。
或许,那里能暂时躲避一下。
林风深吸一口气,握紧盐晶,小心翼翼地朝着杂货铺的方向移动。
黑暗中,那些影子的“沙沙”声仿佛就在耳边,提醒着他这个世界的危险和诡异。
白淞镇的伪装己经被撕开,露出了它狰狞的真面目,而他,必须在这场影子的盛宴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