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像刀子,刮过牛家村光秃秃的土坡。枯黄的草茎在风中瑟瑟发抖,一如蜷缩在老黄牛背上的那个瘦小身影。
唐石头。
十二岁的年纪,却瘦得像根没长开的豆芽菜,裹在打满补丁、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破袄里。小脸冻得发青,嘴唇干裂,唯有一双眼睛,在寒风中依旧黑亮,像浸在冰水里的黑石子,藏着与年龄不符的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他手里攥着一根磨得油亮的放牛鞭,与其说是赶牛,不如说是借它支撑着身体,免得被寒风从牛背上掀下去。
粗糙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挂在脖子上、贴着胸口的一块东西。那是一块约莫拇指大小、通体黝黑的鹅卵石,边缘圆润,表面没有任何纹路,触手温凉,并不起眼。这是他爹娘唯一留给他的东西,据说是娘临终前塞进他襁褓里的。石头,石头,爹娘给他起这名,大概就希望他能像石头一样,在这苦日子里硬生生地活下去。
指腹划过冰凉的石头表面,唐石头眼前恍惚了一下。不是清晰的画面,而是一种感觉——温暖干燥的手掌拂过额头,带着草木清香的低语,还有……一片刺目的、带着铁锈味的猩红!他猛地一哆嗦,下意识地抓紧了牛背上的鬃毛,将那股心悸压了下去。
“哞——”身下的老黄牛发出低沉的叫声,停下了脚步,甩了甩尾巴,低头啃食着坡上仅存的一点还带着些青意的草根。这是头老牛了,皮包骨头,却是唐石头在这世上唯一的伴儿。饿极了的时候,石头会偷偷挤点牛乳,虽然少得可怜,却能救命。
“啪!”
一声脆响,不是鞭子,是石头自己的手背上挨了一下。一道红痕迅速肿起,***辣地疼。他抬头,正对上管家王贵那张刻薄的马脸。
“小兔崽子!发什么呆!牛都啃到东家的好草籽了!那是给王少爷的马预备的,你这畜生也配吃?”王贵叉着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石头脸上,“今天的饭食扣一半!再让我看见这畜生乱啃,打断你的腿!”
石头抿紧了干裂的嘴唇,没吭声,只是默默地将老牛往旁边贫瘠的坡地上赶了赶。反抗?换来的只会是更狠的毒打和饿上几天。他早就学会了把恨意和屈辱嚼碎了,混着冷风一起咽进肚子里,像咽下一块块冰冷的石头。他摸了***口的鹅卵石,那点微弱的温凉感,仿佛是他对抗这无边寒意的唯一慰藉。
夕阳像个巨大的咸蛋黄,沉沉地坠向山坳,给荒凉的土坡镀上一层虚假的暖金。该回去了。
刚把老牛赶进牛棚简陋的围栏,一阵嚣张的犬吠和少年刺耳的嬉笑声就由远及近。
“霸少,您瞧,那就是那放牛娃的宝贝疙瘩,老得快掉牙了!”一个家丁谄媚的声音响起。
唐石头心头一紧,猛地回头。只见地主王家的独子王霸,带着几个恶仆,牵着几条皮毛油光水滑、眼神凶戾的细腰猎犬,正站在牛棚外。王霸约莫十五六岁,一身锦缎,脸上带着被酒色掏空的虚胖和一股子无法无天的戾气。他正用马鞭指着老黄牛,嘴角挂着残忍的笑意。
“老得快掉牙?那正好!”王霸嘿嘿一笑,“本少爷新得的这几条‘追风’,还没开过荤呢。这老牛虽然肉柴,给狗练练牙口正好!放狗!”
“霸少!不要!”唐石头脑中嗡的一声,想也没想就扑到了牛棚门口,张开瘦弱的双臂,死死拦在围栏前。老牛是他相依为命的伙伴,是他在这冰冷世界里唯一感受到一丝温暖的存在!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它被撕碎!
“滚开!小杂种!”王霸眉头一拧,马鞭毫不留情地抽在石头背上,“啪!”破袄裂开一道口子,皮开肉绽,鲜血瞬间渗了出来。
剧痛让石头眼前发黑,但他咬着牙,一步不退,嘶声喊道:“霸少!求您!放过它!它…它还能干活!”
“干活?它现在最大的用处就是喂我的狗!”王霸狞笑着,一脚狠狠踹在石头的小腹上,“给我打!把这碍眼的小杂种丢一边去!”
几个恶仆如狼似虎地扑上来,拳脚像雨点般落下。石头感觉自己像狂风巨浪中的一片破叶子,被撕扯、被践踏。骨头断裂的剧痛,内脏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冰冷的泥土混杂着血腥味呛入口鼻。他蜷缩在地上,死死护住头脸,视线模糊中,看到王霸亲自解开了两条最凶恶的猎犬的绳索。
“去!撕了那老东西!”
两条黑影带着腥风,狂吠着扑向惊恐哀鸣的老黄牛! “不——!”一声凄厉绝望的嘶吼从石头喉咙里挤出,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扑过去,抱住了一条猎犬的后腿!另一条猎犬的利齿已经狠狠咬在老黄牛的后腿上,鲜血飞溅! 被抱住腿的猎犬暴怒,低头一口咬在石头的手臂上!锋利的犬齿瞬间穿透皮肉,深可见骨!剧痛几乎让他昏厥。 “找死!”王霸看得更加兴奋,“咬!给我狠狠咬这小杂种!咬死他!” 更多的拳脚落在石头身上,另一条猎犬也松开老牛,转而扑向这个竟敢反抗的食物!尖牙利爪撕扯着他的身体,鲜血如泉涌出,迅速染红了身下的泥土和破败的棉袄。冰冷和剧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意识在飞速地流逝。 要死了吗?像爹娘一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冰冷的泥地里?像路边的野狗一样? 不!不甘心!好不甘心啊! 老牛…爹…娘…石头…好想活…好想…报仇!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刹那,他胸口的剧痛仿佛达到了顶点——不是被咬的地方,而是心脏的位置!一股滚烫到几乎要将他灵魂焚毁的热流,猛地从胸口那块紧贴皮肉的黑色鹅卵石中爆发出来!
嗡——! 一股无形的波动以石头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一瞬
正撕咬他的恶犬发出一声凄厉的呜咽,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头部,猛地松开嘴,夹着尾巴惊恐地后退几步,眼神中充满了原始的恐惧。正要落下的拳脚也顿在了半空,王霸和恶仆们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到天灵盖,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莫名的恐惧让他们动作僵直。 濒死的唐石头却感觉不到这些。那股爆发的热流并没有伤害他,反而像一股温润坚韧的暖流,瞬间包裹了他破碎的心脏和受损的内腑,强行吊住了他最后一丝生机!同时,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信息流,蛮横地、不容抗拒地冲进了他濒临崩溃的识海! 那并非文字,更像是一种古老意志的直接烙印,扭曲、玄奥、带着洪荒的气息。它们强行组合,在他混乱的意识中形成了一篇残缺不全的功***廓——《五行心法》!开篇的文字艰涩无比,引气、导气、炼化五行之精的法门残缺不全,许多关键处只有模糊的意象,却无比清晰地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仿佛与生俱来! “呃啊……”石头发出一声无意识的***,不是因为痛苦,而是灵魂被强行灌入庞大信息的胀裂感。他沾满鲜血和泥土的手指,死死抠住了胸口那块变得滚烫的鹅卵石。此刻的石头,像一块被投入熔炉的顽铁,在极致的毁灭与痛苦中,一丝微弱却坚韧无比的气机,竟奇迹般地在他几乎断绝的经脉中,按照那烙印中残缺的路线,艰难地、自发地开始运转起来!极其微弱,却顽强地吸收着空气中稀薄驳杂的灵气,转化为一丝丝温润的气流,修补着他濒临破碎的身体。 “妖…妖怪!”一个恶仆最先反应过来,指着地上被淡淡血光笼罩那是鹅卵石散发的微光在鲜血映衬下的错觉、气息微弱却诡异复苏的唐石头,声音抖得像筛糠。 王霸也吓得脸色煞白,刚才那股心悸太过真实。他看着石头身下迅速扩大的血泊,又看看那两条夹着尾巴呜咽、不敢再上前的猎犬,再看看石头胸口似乎隐隐透出的红光鹅卵石在衣服下的微光,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 “晦气!真他娘的晦气!”王霸色厉内荏地骂了一句,狠狠一鞭子抽在旁边一个恶仆身上,“还不快走!这贱种流这么多血,死定了!别脏了本少爷的眼!把狗牵走!”他不敢再多看地上那个“邪门”的放牛娃一眼,带着人慌慌张张地跑了。 牛棚外恢复了死寂,只剩下老黄牛痛苦的哀鸣和寒风的呼啸。 冰冷的泥地上,唐石头一动不动,像一具真正的尸体。只有胸口微微的起伏和那块紧贴皮肤、依旧散发着微弱暖意的黑色鹅卵石,证明他还顽强地活着。烙印在灵魂深处的《五行心法》残篇,如同黑暗中的一点星火,微弱却固执地引导着那一丝细若游丝的气流,在他残破的经脉里缓缓流淌,对抗着死亡,也点燃了他心中从未有过的、名为“仙途”的微光。 不知过了多久,寒露浸透了破袄,刺骨的冷意让石头打了个激灵,意识艰难地回归。剧痛依旧遍布全身,手臂和大腿上的伤口深可见骨,稍微一动就痛彻心扉。但他活下来了! 他挣扎着,用没受伤的手撑起身体,看向旁边。老黄牛倒在地上,后腿血肉模糊,巨大的伤口触目惊心,它正用湿漉漉的眼睛哀伤地看着石头,发出微弱的悲鸣。 “老伙计…”石头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他拖着残破的身体,爬到老牛身边,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牛头。泪水混杂着血污,无声地滑落。他能活下来,是靠着爹娘留下的石头和那神秘的功法。可老牛呢?它只是头普通的牛,受了这么重的伤… 就在这时,他脑海中那篇烙印的《五行心法》残篇,其中关于“木行生气”的模糊描述,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几乎是出于本能,石头尝试着引导体内那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气流——那丝由鹅卵石引动、并按照功法自行运转产生的最原始、最驳杂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探向老牛腿部的伤口。 没有奇迹发生。那点微末的灵力,对于老牛沉重的伤势来说,杯水车薪,仅仅让伤口边缘细微的渗血似乎减缓了一丝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这微不足道的变化,却像一道惊雷劈在石头心头! 有用!这力量…真的有用!虽然微弱,虽然连止血都做不到,但它真实存在! 活下去!变强!保护想保护的一切!弄死那些畜生! 一个前所未有的、清晰而炽热的念头,如同野火般在他胸中燃烧起来,瞬间压过了所有的痛苦和绝望! 几天后,唐石头拖着依旧疼痛、但已经勉强能行走的身体,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听到了改变他命运的消息。 “……听说了吗?仙缘!天大的仙缘啊!” “五圣宫!那可是真正的仙家宗门!” “十年一度大开山门,广招门徒!只要年龄合适,有灵根,就有机会成仙!” “就在下个月,在百里外的‘登仙镇’设点!” 成仙!仙家宗门!五圣宫! 这几个字眼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唐石头的心上!他黯淡的眼中,骤然爆发出惊人的光芒!像在无边的黑夜中,看到了一线刺破苍穹的曙光! 五圣宫!那是爹娘遗留的石头上,那神秘功法唯一可能补全的地方!是他获取力量,查明爹娘死因,向王霸、向这该死世道复仇的唯一希望! 回到那冰冷破败、位于牛棚旁的窝棚。老黄牛卧在干草堆上,腿上的伤口狰狞,但得益于石头这几天笨拙地用草药和那微弱得可怜的“木行生气”尝试治疗,加上老牛顽强的生命力,它勉强熬过了最危险的时候,只是精神萎靡,站不起来。 石头蹲在老牛身边,轻轻梳理着它粗糙的毛发。老牛伸出舌头,温顺地舔了舔他的手心,那里还有被恶犬咬伤后留下的深深疤痕。 “老伙计…”石头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要走了。去寻那仙路。” 老牛似乎听懂了,浑浊的大眼望着他,发出低低的“哞”声,带着不舍和担忧。 “我知道,很危险,可能死在外面。”石头把脸贴在老牛温暖的脖颈上,感受着这世间仅存的温情,“但留在这里,我迟早会被他们打死,或者像你一样,被当成狗食。我不能死,我还没弄明白爹娘的事,还没让那些畜生付出代价!” 他抬起头,眼中是磐石般的决绝:“这村子,这世道,容不下我唐石头。我的路,在外面!在五圣宫!” 他从破烂的草席下摸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偷偷攒下的几块硬得像石头的杂粮饼。他把大部分塞进怀里,只留下一小块,掰碎了,喂到老牛嘴边。 “等我…如果我能活下来,变得强大,我一定回来接你!治好你的腿!让那些欺负过我们的畜生,都跪在你面前!” 安顿好老牛,石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充满苦难和冰冷的牛家村,眼神中没有丝毫留恋。他紧了紧身上勉强能蔽体的破袄,将那枚救了他性命、此刻已恢复冰凉温润的黑色鹅卵石,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怀里揣着那几块能硌掉牙的杂粮饼,他转过身,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踏上了通往村外、通往未知风雪的路。 寒风卷起地上的雪沫,打着旋儿。单薄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的灰白色天地之间,只留下一行歪歪扭扭、深浅不一的脚印,很快又被新的风雪覆盖。 逆仙途,始于牛背,染血于寒夜,启程于风雪。前方是刀山火海,亦是唯一生路。唐石头,一个十二岁的放牛娃,怀揣着血仇与一块神秘的黑石,踏上了寻找五圣宫的道路。他的目标简单而残酷:活下去,变强,然后……有仇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