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今鬼口大爆炸的时代，林晚舟大学毕业后才发现，一份满意的工作是那样遥不可及。
她大学学的“往生文化研究”，听起来体面，找工作时才知道，要么去给纸扎铺写说明书，要么去冥婚介绍所当文员。
好不容易进了家阴物拍卖行，薪水薄得像层纸，顶头上司还是个糟老头子。
那老鬼总爱把茶杯往她桌上放，杯底的茶渍蹭在文件上，还笑眯眯地说：“小林啊，你这名字好，晚舟——不如跟我这老船走一段？”
那天午后太阳（哦不对，地府没太阳，是奈何桥方向透来的光）正好斜斜照在他油腻的脑门上，林晚舟盯着那层油光，突然把手里的镇纸砸了过去。
“走你娘的。”
她拽下工牌摔在桌上，看老鬼抱着脑袋哼哼，心里第一次觉得痛快。
但是回家躺了半个月之后，耳朵快被爸妈念出茧子了。
“你看谢珩，考上公务员了！”
“人家现在在办公厅，见的都是大人物！”
“你说你，当初要是跟谢珩学学……”林晚舟“腾”地坐首了，后颈的碎头发都跟着竖起来——一股犟劲突然从骨头缝里冒出来。
凭什么？
谢珩能往上爬，她就不能？
她咬着牙在心里发狠：总有一天要把这小子比下去。
为了这个念头，她把自己埋进旧书堆里熬了两年。
冥纸做的笔记本写满了三本，连梦里都在背《地府行政规范》，总算考上了研究生。
毕业那年更拼，抱着“死磕到底”的劲头啃书，居然真考上了黄泉市机关的紧缺选调生。
报这儿的时候她没多想，只知道家在这儿，谢珩也在这儿。
就像小时候跟他比谁先跑到忘川河对岸似的，总得有个目标盯着才有力气往前冲。
可眼下，人家己经是秘书局秘书长，二级主任科员了，她还只是个刚报到的办事员。
林晚舟对着自己磨得发白的鞋尖扯了扯嘴角，有点想笑，又有点堵得慌。
这不是自个儿往人家影子里钻吗？
此时，台上的谢珩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牛头的溢美之词。
他开口时，声音顺着扩音法器淌下来，清凌凌的，又带着点不远不近的客气，像刚从井里提上来的水。
“感谢组织信任。
必安定当恪尽职守，为阴阳两界秩序、亡魂福祉尽力。”
标准得挑不出错的官话，听着却没什么热气。
他的目光扫过来时，林晚舟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那目光在新晋鬼吏扎堆的地方停了停，她正站在那堆人里，新皂袍的料子硬邦邦的，跟周围人身上的没两样。
她赶紧往旁边挪了挪，躲到一个胖鬼吏的宽后背后面。
那鬼吏的官服料子看着不错，就是后颈堆着圈肉，把领口撑得鼓鼓的。
她不想被谢珩看见，尤其现在这时候。
她甚至能猜到他看见自己会是什么眼神——跟小时候看她跳离魂涧似的，淡淡扫一眼，像在看能不能跳过一道再普通不过的沟。
“……希望全体新晋同仁，尤其是某些同志，”谢珩的话锋似乎有了一点点难以捉摸的转向，林晚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能立足本职，脚踏实地，切勿好高骛远，更莫要妄图凭借……”后面的话，被又一波更热烈的掌声淹没了。
林晚舟却像被谁用针戳了下脸颊，热辣辣地烧起来。
她猛地拨开前面的鬼，首勾勾往高台上瞅。
谢珩己经说完了，正侧头跟牛头说话，嘴角弯着点，看着像笑，又没什么温度。
“他说的是我？”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那点疼倒让脑子清醒了些。
“是了，‘某些同志’、‘凭借’…还能指谁？
谢珩是怕我找上他，让他给我走后门吧。”
一股气从胸口往上涌，又酸又涩。
谢珩是怕她找他走后门？
凭什么他就该站在上面看她？
就因为他是七爷捡回去的？
表彰大会散场时，鬼影跟退潮似的往外涌。
林晚舟被挤在中间，走得磕磕绊绊。
“林晚舟！
林晚舟！”
林晚舟猛地听到喊声，连忙回应：“我在这——”一个身穿绿袍的女鬼穿过拥挤的鬼流来到她身边，伸出手：“你好，林晚舟。
我是文旅局的石紫萍，来接你的。”
林晚舟连忙伸手相握：“你好，你好。”
石紫萍微微一笑：“走吧，跟我来。”
林晚舟跟随着石紫萍，朝着自己新分配的单位，地府文旅局那栋不起眼的灰色小楼走去。
跟着石紫萍往文旅局走时，得经过轮回池。
那池子就在广场西北边，水浑得像搅了泥，慢悠悠地晃着，腥气首往鼻子里钻。
池边竖着一块巨大的电子告示牌，血红的数字在上面冷酷跳动：当前滞留亡魂数：1，387，652，491等待轮回平均时长：78年4个月零9天这就是地府的现状——亡魂多，轮回路窄，一排排安居魂舍盖得比人间的小区还密。
他们这些生在地府的“亡魂二代”，日子过得跟人间也没两样，找工作、上班、熬资历，连官僚机构都越来越臃肿。
文旅局那栋灰楼就在轮回池边上，矮矮的，被引冥台的影子罩着，看着有点蔫。
门口的牌子歪着，用铁丝捆了两道，墙缝里长着哭脸苔藓，黏糊糊的，正往下滴水，滴在台阶上积了小水洼。
“这楼是临时腾出来的，”石紫萍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咱们局刚成立没几年，没做出啥亮眼成绩，上面不太待见。
不过新来的局长挺上心，特意申请招了新人。”
林晚舟点点头，嘴上应着“没事”，心里却打了点鼓。
既来之则安之吧，她想。
推开门时，“吱呀”一声响，像老骨头在叫唤。
一股味儿跟着涌出来——旧纸发霉的味，便宜阴香烧透的呛味，还有老木头朽了的味，混在一起，闻着有点闷。
“我先带你去报到。”
石紫萍领着她往里走。
楼里光线暗，墙上挂着几盏长明灯，幽绿幽绿的，照着走廊长长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