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晟朝,承平二十三年冬,京都。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鳞次栉比的朱门高墙,凛冽的北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刀子似的刮过空旷的庭院。
位于城西的沈府老宅,早己不复当年沈大将军在时的煊赫气象,门楣上的漆色斑驳,石阶缝隙里积着陈年的苔藓,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破败与萧瑟。
西跨院,一处最为偏僻、阳光也最难眷顾的小小院落里,正房的门窗紧闭,却依旧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寒意。
沈清漪放下手中那支笔尖己有些开叉的旧毛笔,轻轻呵了口气在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上。
她面前的桌案上,摊着一本泛黄的旧账册,墨迹是她刚刚添上的,记录着这个月被克扣得只剩下可怜巴巴的一点份例:糙米三斗,陈炭半篓,灯油二两,月钱……无。
“阿姐,冷……”一个带着浓浓鼻音的稚嫩声音从旁边的小榻上传来。
沈清漪立刻起身,快步走到榻边。
她年仅八岁的幼弟沈明瑾蜷缩在单薄的被子里,小脸冻得发青,嘴唇微微哆嗦。
他身上盖着的,己经是姐弟俩能拿出的最厚实的棉被,却依然抵御不了这深冬的酷寒。
“瑾儿乖,再忍忍,阿姐去生火。”
沈清漪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她掖了掖弟弟的被子,目光扫过角落里那只小小的、几乎空了的炭篓。
那半篓所谓的“陈炭”,尽是些烧起来烟大火小、还呛人的碎炭渣子,是二房管事今早才打发人送来的,美其名曰“体恤大房艰难”。
她心里清楚,这不过是二叔沈文远和二婶王氏惯用的磋磨手段。
父亲沈大将军五年前因“贻误军机、贪墨粮饷”的罪名获罪下狱,虽最终不明不白地“病逝”狱中,沈家爵位被褫夺,家产抄没大半,只余下这处老宅,她和母亲林氏、幼弟明瑾被允许暂居于此。
二房便以“代为打理”为名,实际掌控了沈府仅剩的田产铺面和老宅,将他们孤儿寡母赶到这最破败的西跨院,吃穿用度百般克扣,形同软禁。
母亲林氏本就体弱,经此打击,更是缠绵病榻,常年服药,耗费不菲。
沈清漪这位曾经的将门嫡长女,不得不放下身段,靠做些精细的女红绣活托人悄悄带出去变卖,才能勉强维持母亲的药费和姐弟俩最基本的口粮。
二房对此心知肚明,不仅不接济,反而变本加厉地削减他们的份例,仿佛要将他们彻底逼入绝境才肯罢休。
沈清漪走到炭篓边,用火钳小心地拨弄出几块稍大些的炭块,放入冰冷的黄铜小手炉里。
点燃火折子时,指尖的冰冷让她动作微微一顿。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终于将炭引燃。
一丝微弱的暖意,伴随着呛人的烟气,在小手炉里升腾起来。
她将手炉仔细包好,塞进弟弟明瑾的被窝里,柔声道:“抱着它,暖和些。
阿姐去给娘煎药。”
“阿姐也冷。”
明瑾懂事地将小手炉往沈清漪的方向推了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