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的雨,又黏又凉,淅淅沥沥地泼洒在云水县汽车站坑洼不平的水泥广场上。
下午西点刚过,天色己经沉得像是扣了一口黑锅,几盏早早点起的老旧路灯昏黄无力,勉强切割着湿漉漉的暮色。
路怀秋背着一个半旧的黑色双肩包,拎着一个沉甸甸的行李袋,从一辆浑身作响、像是随时要散架的长途大巴上挤下来,鞋底立刻溅起冰凉的泥水。
他茫然西顾。
低矮的、蒙着厚厚灰尘的站房,墙皮剥落,露出里面暗红的砖块。
广场上人影稀疏,几个拉客的摩的司机裹着雨披,缩在屋檐下,眼神麻木地看着这班唯一抵达的破车吐出一两个形容狼狈的旅客。
空气里一股子潮湿的霉味混合着劣质汽油的味道,首往鼻子里钻。
这里就是云水县?
隔壁市那个号称“鸟不拉屎,人均收入垫底”的国家级贫困县?
路怀秋喉咙发干,下意识地想摸手机,指尖触到冰凉的屏幕,又猛地缩了回来。
不能看。
那里面全是催命符一样的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
房东的,信用卡的,还有……林薇的。
想到林薇,心口就像被钝刀子狠狠剜了一下,疼得他几乎喘不上气。
相恋三年,他拼死累活在这家破贸易公司当牛做马,就为了攒那个遥不可及的首付,结果呢?
一沓刺目的照片,散落在部门经理王德发那油腻的办公桌上——女主角笑得依偎在王德发那肥硕的怀抱里,男主角正是他谈了三年、口口声声说爱他的女友。
“小路啊,年轻人,要认清现实。
薇薇跟着你,有什么前途?
我这也是为她好,哈哈,为你减轻负担嘛!”
王德发拍着他肩膀,口气熏人,每一丝皱纹里都塞满了毫不掩饰的得意和鄙夷,“你那个业绩,最近下滑得厉害啊,公司不养闲人。
正好,云水县那边有个对接的苦差事,别人都不愿意去,你嘛……去锻炼一下,顺便冷静冷静。
要是能干出成绩,调回来也不是没可能嘛,哈哈!”
打发叫花子一样的语气。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却连一丝反抗的力气都挤不出来。
没钱,没势,连最后一点尊严都被踩进了泥地里。
他被一竿子支到了这个地图上都快找不到的鬼地方,美其名曰“开拓新市场”,实则就是流放。
身上只剩最后三百二十七块五毛,下个月的房租还没着落。
冰冷的雨水顺着额发滑进脖颈,激得他一个哆嗦。
前途?
他还有个狗屁的前途。
失魂落魄地跟着零星几个旅客往外走,没留神脚下,被一处翘起的地砖狠狠绊了一下。
“操!”
整个人失去平衡,往前猛扑。
视线天旋地转,额头不知磕在什么坚硬冰凉的东西上,咚的一声闷响。
剧痛炸开,温热的液体顺着眉骨淌下来,糊住了眼睛。
最后的意识,是泥水肮脏的腥气,和周围几声低低的惊呼。
黑暗潮水般涌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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