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九的心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啊——!!!”
揪着男孩头发的人突然爆发出杀猪般凄厉的惨叫,触电般猛地松开了手,惊恐万状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只见他的手上多了几道细长的、深可见骨的血痕,是凭空出现的,正汩汩地冒着血珠,像是被几片锋利到极致的隐形刀片瞬间割伤!
“又是这种鬼把戏!
怪物!
你这个邪恶的小怪物!”
红发男孩吓得面无人色,声音都变了调。
“快走!
快离开这个他!”
他们如同躲避瘟疫的源头,抢过面包,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巷子深处。
留下泥泞中那个小小的、蜷缩着的身影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苦的颤抖。
那个眼神…鸢九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那里面翻滚的情绪,太熟悉了。
那是被整个世界恶意倾轧后的不甘,是深不见底的绝望,一种奇异的、近乎疼痛的共鸣在鸢九心底疯狂震颤。
他看着那个被称为“斯内普”的男孩挣扎着想从泥水里爬起来,却因为膝盖的剧痛和脱力,又一次重重地跌了回去,泥浆溅满了他的脸颊和额前湿透的黑发。
恐惧还在鸢九的血管里疯狂奔流,尖叫着提醒他自己的弱小、无助,以及刚才那诡异一幕带来的刺骨寒意。
逃跑!
立刻!
马上!
远离这里!
远离这个同样危险的存在!
但是…那个倒在冰冷泥泞里、像只被折断翅膀的幼鸟般颤抖的身影,死死地钉住了鸢九想要退缩的脚步。
不能就这样看着。
他不能让这个和他一样被世界抛弃、被欺凌、似乎也背负着同样“诅咒”的孩子,独自躺在这绝望的雨里等死。
“呼——” 鸢九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刺进肺腑,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鼓起全身的力气,像只刚离开巢穴、笨拙又胆怯的幼兽,从藏身的阴影里爬了出来。
每一步都踩在尖锐的石子上,透过破烂鞋底的薄布传来钻心的疼,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狂跳如擂鼓的心脏上。
当他靠近到几步远的距离时,泥水中的黑发男孩猛地抬起了头!
动作快得像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瞬间充满了高度的戒备和浓得化不开的敌意,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去,仿佛鸢九是某种致命的威胁。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与他年幼外表极不相符的冰冷和尖锐,像淬了毒的冰锥:“滚开!
不管你是谁,立刻!
离我远点!”
他每一个单词都咬得极重,带着刺骨的寒意。
“我不需要你廉价的怜悯!
更不需要你把刚才看到的、添油加醋地到处宣扬!
现在,滚!”
他那审视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鸢九同样湿透、打着孤儿院标记的破旧衣服和明显东方人的面孔上反复刮过,最初的惊讶迅速被警惕取代。
鸢九立刻停住了脚步,不敢再靠近半分。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抗拒和防备,像一层无形的、布满尖刺的荆棘。
他摊开自己同样沾满泥巴的小手,示意自己空无一物,没有威胁。
鸢九努力让眼神显得真诚而坦率,竭力驱散里面可能存在的任何一丝怜悯。
他知道,这种怜悯对眼前这个骄傲又敏感的男孩来说,可能比拳头更伤人。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流进眼睛,有些刺痛。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用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微微发颤、但语法清晰标准的英语开口:“我…没有恶意。”
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微弱,但他努力让它清晰,“你的膝盖…还有你的腿…” 他指了指男孩明显不自然弯曲的左腿和正在流血的嘴角“伤得很重…需要…处理。”
他说得很慢,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但男孩紧绷的身体并未放松分毫,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怀疑如同实质的冰层,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
“受伤?”
他的声音依旧冰冷得像块铁,带着刻意维持的疏离感,“显而易见。
不需要你多此一举地提醒。”
他倔强地试图再次用手臂支撑起身体,但膝盖传来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再次狼狈地跌坐回泥水里,溅起的泥点弄脏了他本就污秽不堪的裤腿。
这瞬间的狼狈让他苍白的脸上猛地涌起一片屈辱的红晕,眼神变得更加阴郁锐利,死死地瞪着鸢九,仿佛在控诉他看到了自己的脆弱。
鸢九犹豫了一下,没有贸然上前。
他慢慢地、极其小心地蹲了下来,就在几步之外,保持着这个不近不远的距离,让自己的视线尽量与他平齐。
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
“我叫鸢九(Yuan Jiu)。”
他轻声说,尽量让声音平稳,像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他指了指孤儿院高耸围墙的方向,“我…刚刚从那里逃出来。”
他观察着男孩的反应,心脏在胸腔里怦怦首跳。
斯内普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孤儿院的围墙,又落回鸢九身上,黑眸深处闪过一丝了然,但那层坚冰般的戒备并未完全消除。
“逃出来?”
他语带嘲讽,嘴角勾起一个近乎冷酷的弧度,“一个明智的选择,虽然看起来…”他上下扫视着鸢九同样狼狈不堪的样子,“…你的逃亡之旅似乎也不怎么顺利。”
有些刻薄的嘲讽,然而,鸢九敏锐地捕捉到,在那刻薄的嘲讽之下,似乎隐藏着一丝对“逃跑”这个行为本身的…认同?
斯内普的目光陡然变得更加锐利,像两把淬了寒冰的匕首,首首刺向鸢九:“那么,鸢九(他生涩地、带着奇怪音调重复了这个名字)…”他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危险的、不容回避的试探,身体再次微微绷紧,仿佛一头随时准备扑击的幼兽。
“你刚才…都看到了什么?”
每一个单词都重若千钧,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鸢九的心猛地一沉,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当然看到了!
那凭空出现的血痕,那诡异的力量!
那和他体内潜伏的“怪物”何其相似!
暴露它?
绝对不行!
那只会带来更大的灾难和更彻底的排斥!
他不能承认!
至少现在不能!
他用力地、幅度极大地摇头,眼神坦然而坚定地迎向西弗勒斯审视的、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用尽可能诚恳的、不带一丝犹豫的语气回答“我看到他们打你,抢走你的面包…很多人打你一个…这不公平。”
他巧妙地避开了关于“鬼把戏”和血痕的核心部分,将重点完全放在了施暴者的暴行上。
他再次指了指西弗勒斯还在渗血的嘴角和沾满泥浆、明显肿胀的膝盖,“伤口…在泥水里…会感染…会很麻烦。”
他笨拙地表达着关心,试图转移话题的核心。
西弗勒斯盯着鸢九,那审视的目光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剖析开来。
冰冷的雨滴顺着他黑色的发梢滴落,滑过他苍白脸颊上沾染的泥点。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雨声淅淅沥沥。
最终,西弗勒斯极其细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动了一下紧绷的下颌线。
他似乎暂时接受了鸢九的说辞,或者更准确地说,他判断这个同样狼狈的东方男孩目前没有立刻宣扬他秘密的意图。
那层坚冰般的防备并未融化,只是…稍微退却了一点点,如同潮水暂时退去,露出一点点湿漉的沙滩。
他没有道谢,甚至连一个表示友好的眼神都没有。
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模糊的、意义不明的轻哼,算是对鸢九关于伤口提醒的回应。
然后,他皱着眉,更加小心地、尝试着移动自己受伤的腿,试图找到一个稍微不那么痛苦的姿势,每一次微小的挪动都让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雨势似乎真的在减弱,但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却更加浓重了。
两个同样浑身湿透、伤痕累累的小小身影,在昏暗、散发着霉味和垃圾***气味的后巷深处,隔着几步泥泞的距离,沉默地对峙着,又或者说…达成了一种极其脆弱的、暂时的休战。
鸢九不知道这条泥泞的巷子会通向何方,不知道未来等待他的是更深的绝望还是微弱的希望。
但至少在这一刻,他逃离了那座名为“河畔济贫所”的冰冷牢笼。
并且,在这片绝望的泥沼里,他遇到了一个…同样被世界恶意对待、同样在泥泞中挣扎、同样小心翼翼藏着一个巨大秘密的同类。
他依旧小心地蹲在原地,没有贸然靠近,像一只守护着受伤同伴却又不敢惊扰对方的迷途幼兽。
而斯内普,在最初的极度抗拒和尖锐敌意之后,似乎也默许了这个陌生东方男孩的存在。
他没有再厉声驱赶,只是沉默地、忍耐地坐在冰冷的泥水里,目光低垂,长长的、湿透的睫毛掩盖住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巷子里堆积的污秽,也暂时冲刷掉了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之间最尖锐的敌意。
只留下一种沉重的、带着伤痕的沉默,以及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却又真实存在的…暖意。
那是一种“原来这世上并非只有我一个人在黑暗中挣扎”的茫然慰藉,像废墟缝隙里,悄然探出的一点微弱却倔强的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