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时,天地如墨。
阴风割骨,腐气灌喉。
身下是黑泥与碎骨铺成的荒原,远处黄泉翻涌,黑水如油,蒸腾出腥臭的雾。
我动不了,左臂断裂,右腿焦如炭枝,胸口空了一洞,皮肉翻卷如烧裂的陶器。
血早己流干,只剩阴气在经脉里穿行,像千万把刀子来回切割。
这不是工地塌方后的钢筋丛林。
这是我死过两次的地方——九幽炼狱。
二十五岁的灵魂,寄在这具二十七岁的残躯上。
前世,我是土木工程系刚毕业的实习生,死在凌晨三点的塔吊下。
今生,我是叶家嫡子,道轩真人唯一传人,却被最信任的兄弟刺穿心脏,被挚爱的妻子递出噬魂蛊。
燕顺天。
木婉清。
这两个名字在识海中炸开,牵动残魂剧痛。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冲上鼻腔,神识才勉强聚起一丝清明。
不能死。
我还不能死。
意识沉入识海深处,那里本该是一片虚无,如今却有一尊无形之物缓缓旋转——青铜色,古朴无纹,炉心一点赤芒,微弱如心跳,却始终不灭。
道火心炉。
它在我魂魄将散之际浮现,裹住残魂,阻止溃散。
那是上古炼器符道至尊道轩真人的道源火种,与我残魂相融,藏于识海,无声无息,无人可窥。
我以神识触碰炉壁,一丝火种顺脉而上,流向指尖。
指腹微颤,一缕赤焰渗出,萤火般跳跃,照亮半寸腐土。
我想引火覆体,重塑血肉。
可阴风一卷,火苗瞬灭,反噬之力烧灼指尖,留下三道焦痕。
我低头看着那熄灭的火,冷笑。
连火都点不着,还谈什么复仇?
可就在我几欲沉沦之际,心炉轻震,火种回流,护住神识。
它没灭,只是……还不够。
记忆如刀,割开神识。
红烛燃尽,喜袍未脱。
大婚之夜,我还在笑,燕顺天却从背后刺来一剑。
“叶兄,道途只容一人登顶。”
他拔剑,血喷上婚书。
木婉清站在我面前,手中捧着蛊盅,指尖发抖,泪水滴在漆黑的蛊虫上。
“对不起……我不得不这么做。”
她不敢看我眼睛。
可那一眼,我记到了死。
我曾信他是生死兄弟,信她是我此生唯一所爱。
可他们联手掏心,将我推入九幽,连魂魄都不许超生。
识海翻涌,恨意如火。
可我不再是那个痴心求道的蠢货。
我不再信誓言,不信情义,不信天道。
我只信这炉中火种,信我未死之心。
远处,黄泉河畔传来铁链刮地之声。
八名阴差踏黑水而来,身披灰袍,面覆青铜面具,手持锁魂链,链上串着数十具残魂,如牲畜般拖行。
那些魂魄无意识地抽搐,被阴气侵蚀,渐渐化为灰烬。
他们是炼狱巡者,专司收押残魂,送往幽府炼化。
若被发现我还存一丝神识,必被锁链穿颈,魂火永镇。
我立刻将神识沉入心炉深处,切断五感,伪装成死魂。
呼吸停滞,心跳隐匿,连魂火都压至近乎熄灭。
阴风呼啸,掩盖了我的气息。
一名阴差忽然停步,锁链指向我藏身的巨石阴影。
我屏息,心炉火种内敛,识海如死水。
他皱眉,环视一圈,终究未上前。
“又一具烂尸。”
他冷哼,转身继续前行。
铁链声渐远,队伍消失在黑雾尽头。
我缓缓睁眼,眸底再无慌乱,只剩一片冷火。
活着,就是反击的开始。
我尝试再次引动心炉。
这一次,不再急于外放,而是以神识缓缓梳理火种流向,顺着断裂的经脉一寸寸探去。
心炉微转,火种如丝,缠绕残躯。
左臂断口处,皮肉竟有微微蠕动之象。
虽无法重塑,却己不再腐烂。
有效。
这火不单能焚物成器,更能炼形塑魂。
只要火种不灭,肉身便可重铸。
我闭目,神识回溯最后的记忆碎片。
燕顺天那一剑,为何能破我护体真气?
木婉清递出的噬魂蛊,又为何能锁我神识,让我无力反抗?
我以心炉火种为引,神识扫过记忆中的剑光与蛊虫。
刹那间,心炉自动析解——那剑,刻有九幽镇魂纹,能压制神识;那蛊,以阴髓为引,噬魂夺魄,但需配合控魂符才能驱使宿主。
我心头一震。
心炉不仅能炼器成符,更能解析万物构造,化为“道纹真种”,随时重塑。
无需材料,不靠朱砂,全凭心火淬炼天地法则。
这才是道轩真人的无上法门。
我睁开眼,望着漆黑的天穹。
九星炼器,一星一境。
如今心炉仅燃半星,火种微弱,尚不能外放成形。
但只要我活着,终有一日,九火齐燃,焚尽虚妄。
燕顺天,你以为将我打入九幽,便是终结?
你错了。
这是我的开始。
我缓缓挪动残躯,借阴风掩护,从巨石后爬出。
每动一寸,骨裂之痛如刀剜,可我不停。
前方,一座焦黑祭坛矗立在荒原尽头,其上刻满残符,隐隐与心炉产生共鸣。
那里,或许有我能用的东西。
我拖着残躯前行,足下似有火光流转,却又瞬间隐去。
黑袍破烂,袖口暗绣的九星符纹在阴雾中若隐若现。
腰间,九星陨铁剑虽断,剑柄犹在,缠着一道未曾断裂的赤绳——那是木婉清亲手所系,大婚前夜,她笑着说:“此剑护你,如我随行。”
如今剑断,绳未断。
我握紧剑柄,指节发白。
我不知她是否真的无情,也不知那一滴泪,是真是假。
但若她真***控,若她尚存一丝清醒……那我便亲手撕开这阴谋,哪怕逆天而行,碎骨成灰。
我叶剑英,从不信命。
我只信手中道火,心中算计。
火未熄,仇未报,路……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