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前三日,更漏敲过三响,季若澜仍瞪着帐顶那幅鸳鸯戏水图,绣线在烛火下泛着刺目的光。
这被子是嫡母让人送来的,针脚疏懒,鸳鸯的眼睛歪歪扭扭,活像两只斗败的公鸭。
她越看越气,索性翻身坐起,锦被滑落肩头,露出一截细白的脖颈。
什么鸳鸯戏水,我看是鸳鸯殉情还差不多。
霍行简那冰块,听说从出生起就没笑过,对着他那张脸,别说戏水了,怕不是要首接冻成冰雕?
她抓起枕边的玉簪子,对着空气虚戳了几下,包办婚姻!
封建糟粕!
真该让御史大人来参一本,管管这些强拆鸳鸯——哦不,强塞冰块的破事!
越想越憋屈,她索性披了件月白色的素纱外衣,借着窗棂透进来的月色,猫着腰溜出了西跨院。
廊下的灯笼晃悠悠的,照得她影子忽长忽短,像个偷油的小耗子。
季府的侍卫早在嫡母的示意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熟门熟路地摸到后墙,踩着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三两下就翻了出去,裙摆扫过墙头的狗尾巴草,带起一串细碎的痒。
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
夜市的灯笼从街头铺到街尾,红的、绿的、圆的、方的,串成一片流动的星河。
小贩的吆喝声裹着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糖画师傅的铜勺敲得叮叮响,皮影戏班的锣鼓打得震天,还有卖桂花糕的老汉推着木车走过,甜香能飘出三条街。
季若澜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浸了露水的黑葡萄。
她先是凑到糖画摊前,看那老师傅握着铜勺,手腕一抖就画出条张牙舞爪的龙,鳞片上还沾着细碎的金粉,在灯底下闪得人睁不开眼。
我的天!
这龙活过来了吧?
比府里那幅挂了十年的《龙腾图》好看一百倍!
不知道霍行简见了会不会喜欢?
算了,他肯定觉得这是小孩子玩意儿,说不定还会教训我玩物丧志。
无趣!
她咂咂嘴,又被隔壁的皮影戏吸引了过去。
幕布上,穆桂英正抡着大刀砍向番兵,影子被灯笼照得忽大忽小,配着艺人嘶哑的唱词,竟比戏园子里的正剧还热闹。
季若澜看得入了迷,脚尖跟着鼓点轻轻踮着,手里还攥着刚买的一串糖葫芦,山楂上的糖衣粘得手指发黏。
穆桂英才是真英雄!
比那些只会之乎者也的酸秀才强多了。
霍行简天天看兵书,会不会也喜欢这个?
估计他看了只会挑刺,说什么阵法不对、兵器有误,无趣×2!
她正对着幕布上的影子点头,忽然被人从背后狠狠撞了一下,手里的糖葫芦“啪”地掉在地上,竹签滚到了青石板缝里。
“谁啊?”
季若澜踉跄着站稳,揉着被撞疼的胳膊回头,就见一个满脸油光的男人正盯着她,三角眼眯成了条缝,在她脸上身上来回扫,活像屠夫在打量待宰的牲口。
是吏部侍郎家的公子赵铭。
听说他前几日在酒楼里调戏良家妇女,被巡城御史撞见,罚了半年俸禄,没想到今夜竟还敢出来作祟。
“小姑娘生得不错啊,”赵铭带着满身酒气凑过来,说话时唾沫星子溅到她脸上,“陪爷喝杯酒?
爷府里有西域来的葡萄酿,比你这破糖葫芦稀罕多了。”
他说着,肥厚的手就往她下巴上捏来。
季若澜心头一跳,像被蛇咬了似的猛地后退半步,抬手“啪”地打掉他的手,声音都发颤了,却梗着脖子道:“公子请自重!”
登徒子!
光天化日耍流氓,不要脸!
看你这三角眼配山羊胡,活像个成了精的黄鼠狼!
吏部侍郎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玩意儿,怕不是抱错了吧?
丑得惊天动地,恶心!
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赵铭被她打了手,反倒来了兴致,嘿嘿笑着逼近一步,身后两个凶神恶煞的家仆也围了上来,把她堵在了皮影戏摊的角落。
“小美人脾气还挺烈,爷就喜欢这样的。
跟爷走,保你吃香的喝辣的,比在季府当那没人疼的庶女强多了。”
季若澜看了看左右,左边是墙,右边是赵铭的人,知道硬拼肯定不行。
她眼珠一转,忽然捂着肚子蹲了下去,眉头皱得像拧成了麻花,声音也带上了哭腔:“哎哟……我肚子疼得厉害……怕是方才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她说着,还故意往地上蹭了蹭,把月白色的裙摆沾了些泥灰。
赵铭一愣,皱眉看着她,三角眼里满是怀疑:“你装的吧?”
蠢货!
当然是装的!
不然等你来抓我吗?
再拖会儿,巡夜的兵丁就该过来了,到时候有你好果子吃!
季若澜心里冷笑,脸上却挤出痛苦的表情,哼哼唧唧地往街角挪:“不行了……我得去方便一下……爷行行好,让让……”她眼角的余光瞥见远处传来巡夜的梆子声,橘黄色的灯笼在巷口晃了晃,心里一喜,猛地站起身,抓起皮影戏摊上的半截木杆——那是艺人刚换下的穆桂英皮影的底座,带着尖锐的木刺——狠狠砸向赵铭的脸,转身就往人多的地方跑。
“抓住她!”
赵铭被砸得嗷嗷叫,捂着流血的额头气急败坏地吼道。
季若澜跑得飞快,月白色的裙摆扫过青石板路,带起一阵风,惊得几只夜猫“喵呜”叫着窜上墙头。
她专挑窄巷钻,一会儿左拐,一会儿右绕,把从苏瑶那里听来的“迷踪步”全用上了,身后赵铭和家仆的脚步声渐渐被甩在后面。
首到钻进一条堆满杂物的死巷,她才扶着墙大口喘气,胸口起伏得像要炸开,头发散了一半,几缕碎发粘在汗湿的额角。
吓死我了!
那登徒子真是个无赖,以后见了他得绕着走。
刚才要是跑慢一步,后果不堪设想……霍行简要是在就好了……不对,他那么冷漠,说不定会觉得是我招摇过市才引来麻烦,根本不会管我。
还是靠自己靠谱!
她拍着胸口,从怀里摸出块手帕擦脸,才发现帕子上还沾着糖葫芦的糖渍。
她定了定神,正准备从另一条路绕回季府,没注意到巷口的茶摊旁,一袭黑袍的霍行简正放下茶盏。
他面前的茶早就凉透了,杯沿上还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他看着少女略显狼狈的背影,看着她一边走一边偷偷抹眼泪,看着她把沾了泥的裙摆小心翼翼地往里面折,指尖在茶盏沿轻轻摩挲着,骨节泛白。
赵铭……他记下了。
还有他这位未来的小妻子,倒是比他想的更机灵,也更让人心疼些。
他抬手招来暗卫,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去,给赵侍郎送份‘贺礼’,让他管好自己的好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