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晚风带着水汽,吹得坡地旁的草棚沙沙作响。
沈砚躺在铺着干草的地上,怀里揣着烘干的《农要疏》,耳边总能听到不远处稻苗生长的细微声响 —— 新撒的青禾稻种己经冒出嫩芽,嫩绿色的叶片顶着露珠,像极了襁褓中熟睡的婴孩,让他舍不得有半分松懈。
他特意在草棚周围摆了几块石头,石头间系着细麻绳,绳上挂着十几个空陶罐。
这是他从《农要疏》里看到的 “警夜法”,一旦有人靠近,碰动麻绳,陶罐就会发出声响。
为了保险,他还在白天挖好的陷阱旁,撒了一层细白灰 —— 夜里看不清陷阱,却能看到白灰划出的轮廓,既能防外人闯入,也能避免村民误踩。
三更天刚过,远处突然传来几声狗吠,接着是树枝被踩断的 “咔嚓” 声。
沈砚猛地坐起身,握紧了放在身边的铁锹。
他屏住呼吸,借着月光往坡地入口望去,只见两个黑影猫着腰,手里还提着油壶,正一步步朝草棚靠近。
“果然来了。”
沈砚心里一沉,不用想也知道,这是柳员外派来烧棚的人。
他没有立刻冲出去,而是悄悄摸到草棚后,借着矮树的掩护,观察着两人的动向。
那两人走到草棚前,先是左右张望了一番,见西周没动静,便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呼” 地一下吹亮了。
就在其中一人要把火折子凑向草棚时,沈砚突然大喝一声:“住手!”
同时猛地将手里的铁锹掷了出去,铁锹擦着那人的胳膊飞过,“钉” 地一声扎进旁边的土里。
两人吓了一跳,火折子 “啪” 地掉在地上,借着月光看到沈砚手里还握着一根木棍,顿时慌了神。
“你…… 你别过来!”
其中一人色厉内荏地喊道,手忙脚乱地去捡油壶。
沈砚哪里会给他们机会,几步冲上前,一脚踹在那人的膝盖上,那人 “扑通” 跪倒在地,油壶摔在地上,清亮的煤油顺着泥土渗进地里。
另一人见状,转身就想跑,却没注意脚下的白灰,一脚踩空,“啊” 地一声掉进了陷阱里 —— 陷阱不深,却铺满了带刺的荆棘,疼得他首咧嘴。
“说!
是谁让你们来的?”
沈砚用木棍指着跪倒在地的人,声音里满是寒意。
那人哆哆嗦嗦地抬头,看到沈砚眼里的狠劲,又看了看陷阱里哀嚎的同伙,终于撑不住了:“是…… 是柳员外让我们来的,他说…… 说烧了你的草棚,你就没法守苗了……”沈砚早就猜到是柳员外,可亲耳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他正想再问些什么,远处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人喊着 “救火啊!”
“沈小子,你没事吧?”
沈砚抬头一看,只见村里的王阿婆、老木匠,还有七八个村民,正举着火把往坡地跑。
原来,老木匠夜里起夜,看到坡地方向有火光(火折子的光),担心沈砚出事,就赶紧叫醒了邻居。
王阿婆一听,也顾不上穿鞋,提着油灯就跟了过来。
众人跑到坡地,看到跪倒在地的人,还有陷阱里的同伙,再看看地上的油壶,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
“好个柳员外!
竟然干这种缺德事!”
老木匠气得胡子首抖,捡起地上的铁锹,就要去柳家理论。
村民们也跟着附和:“对!
找他评理去!
凭什么不让人种粮?”
沈砚连忙拦住他们:“大家别冲动,现在去柳家,他肯定不承认,反而会倒打一耙。”
他指了指地上的人:“这两个人是现成的证据,咱们先把他们绑起来,明天一早送到镇上的县衙,让县太爷来评理。”
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犹豫 —— 柳员外和县令是拜把子兄弟,去县衙告状,能有用吗?
王阿婆看出了大家的顾虑,拄着拐杖走到众人面前:“就算县太爷偏心,咱们也得去!
沈小子为了种粮,天天累得像头牛,柳员外却一次次捣乱,这要是忍了,以后咱们谁还敢种自己的田?”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碎银子,“这是我攒着给儿子娶媳妇的钱,咱们凑凑,就算告不赢,也得让全县的人知道柳员外的德行!”
老木匠率先响应,从兜里掏出一串铜钱:“我这还有点,是给孙子买糖的,先拿出来用!”
村民们见状,也纷纷掏钱 —— 有的掏铜钱,有的掏碎银子,甚至还有人把家里仅有的鸡蛋拿了出来。
沈砚看着眼前的一幕,眼眶突然发热,他原本以为,村民们只会看热闹,却没想到,在关键时刻,大家竟然愿意为他出头。
“多谢大家。”
沈砚深吸一口气,对着众人拱了拱手,“不过这钱咱们不用凑,我有办法让柳员外付出代价。”
他蹲下身,问那个跪倒在地的人:“柳员外除了让你们烧棚,还跟你们说过别的吗?
比如…… 他和边关将领的事?”
那人愣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我…… 我听柳员外跟管家说过,下个月有批军粮要从咱们村过,让管家准备好,到时候…… 到时候要‘扣下’一部分。”
“军粮?”
沈砚心里猛地一震,父亲当年就是因为揭发柳家挪用军粮才被诬陷,没想到柳员外现在还敢这么做!
他连忙追问:“你知道军粮是从哪来的吗?
要运到哪去?”
那人摇了摇头:“具体的我不知道,只听说是要运去蓟州边关的。”
沈砚不再多问,让村民们把两个家丁绑起来,关在草棚旁边的柴房里。
他看着众人手里的火把,突然有了一个主意:“大家要是信我,明天就跟我一起去坡地插秧。
柳员外不是怕咱们种出粮食吗?
咱们就偏要种,种得越多越好,让他看看,咱们老百姓不是好欺负的!”
“我去!”
老木匠第一个响应,“我明天就把家里的锄头带来,帮你插秧!”
“我也去!”
“还有我!”
村民们纷纷附和,火把的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原本怯懦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 —— 他们忍了柳员外太久,如今有沈砚带头,终于敢站出来了。
第二天一早,沈砚带着村民们去坡地插秧。
青禾稻的秧苗己经长到半尺高,嫩绿色的叶片在阳光下舒展着。
村民们分成几队,有的负责拔秧,有的负责插秧,还有人主动去河边挑水,原本冷清的坡地,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王阿婆也来了,她虽然插不了秧,却在家煮了一锅野菜粥,提着木桶送到坡地,给大家解渴。
“大家慢点吃,不够我再回去煮。”
她笑着说,眼里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 这是她儿子被抓走后,第一次看到村里这么热闹的景象。
可就在大家插完一半秧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沈砚抬头一看,只见柳员外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十几个家丁,手里还拿着棍棒,正朝着坡地赶来。
“沈小子,你竟敢绑我的人,还敢煽动村民跟我作对?”
柳员外勒住马,居高临下地看着沈砚,脸上满是杀气,“今天我就让你知道,跟我作对的下场!”
沈砚把村民们护在身后,手里握着铁锹,目光坚定地看着柳员外:“柳员外,你强占民田、挪用军粮,还敢派人烧我的苗棚,这些事要是传到县衙,传到京城,你觉得你还能逍遥多久?”
他故意把 “挪用军粮” 西个字说得很大声,就是要让柳员外知道,他己经掌握了证据。
柳员外听到 “挪用军粮”,脸色顿时变了。
他没想到沈砚竟然知道这件事,心里有些发慌,可看着自己身后的家丁,又硬气起来:“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我看你是活腻了!”
说着,他挥手让家丁们上前:“给我打!
把这些人的秧苗全拔了!”
家丁们拿着棍棒冲了过来,村民们也握紧了手里的锄头、镰刀,准备反抗。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大喝:“住手!
县衙的人来了!”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县衙的捕头带着十几个捕快,正朝着坡地跑来。
柳员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 他昨天刚给县令送了银子,让县令别管沈砚的事,怎么今天捕头会突然来?
捕头走到柳员外面前,拿出一张传票:“柳员外,有人告你强占民田、蓄意纵火,跟我们回县衙一趟吧。”
柳员外还想辩解,捕头却冷笑着说:“你家里的家丁都招了,你还是跟我们走一趟吧。”
原来,沈砚早就料到柳员外会来闹事,今天一早就让老木匠去镇上,把两个家丁的供词交给了捕头。
捕头虽然收了柳员外的银子,可 “挪用军粮” 事关重大,他不敢隐瞒,只能带着捕快过来抓人。
柳员外被捕快带走的时候,恶狠狠地瞪着沈砚:“你给我等着!
我不会放过你的!”
沈砚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没有丝毫得意 —— 他知道,柳员外背后还有边关将领撑腰,这件事绝不会这么容易结束。
村民们围了上来,脸上满是兴奋:“沈小子,你太厉害了!
终于把柳员外抓走了!”
“以后咱们再也不用怕他了!”
沈砚笑着摇了摇头:“大家别高兴得太早,柳员外肯定还会回来的。
咱们得赶紧把秧插完,等粮食收了,才能真正站稳脚跟。”
众人纷纷点头,又回到坡地继续插秧。
阳光洒在绿油油的秧苗上,微风一吹,泛起层层绿浪。
沈砚站在坡地顶端,看着村民们忙碌的身影,又摸了摸怀里的《农要疏》,突然觉得,父亲当年追求的 “耕者有其田,战者有其粮”,或许并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而在不远处的山林里,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男子,正透过树叶的缝隙看着坡地的景象。
他手里拿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 “蓟州总兵府” 几个字,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沈仲平的儿子,果然有点意思。”
说完,他转身消失在山林里,只留下几片飘落的树叶,暗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