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圈有个诡异禁忌:死鱼正口,收竿就走。我在断河钓到一条死鱼,鱼钩挂在正口,
像刚吞饵一样鲜活。嗤笑着将鱼扔回水中,它却直挺挺沉入河底,一丝涟漪也无。紧接着,
第二条、第三条死鱼接连上钩,鱼腹上印着诡异的指痕。我咬牙换上更大的钩子,
发誓要看看到底能钓上多少死鱼。鱼竿猛地被一股巨力拽弯,
拉上来的竟是一只穿着童鞋的脚。鱼钩死死卡在脚趾缝里,像钓到一条人形鱼。
铅灰色的云死死压着河岸线,空气稠得吸不动,吸进肺里一股子河底淤泥沤烂了的腥气。
断河的水面,平得像块磨旧了的黑玻璃。往常总在浅水处聒噪的水鸟,今天一只不见踪影,
静得让人心头发毛。老张把钓椅重重顿在湿漉漉的草稞子里,啐了一口:“娘的,这鬼天气,
憋得人喘不过气!可老子知道,这种天,底下那些大家伙才肯张嘴!”他熟练地打窝,
腥香的饵料团砸进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水里,连个像样的水花都没溅起。甩竿,浮漂立稳,
铅坠带着线无声地沉入那深不见底的墨色中。两个钟头在死寂中爬过,
浮漂像是焊在了水面上,纹丝不动。汗沿着老张沟壑纵横的鬓角往下淌,
心口那股莫名的焦躁越来越压不住,他烦躁地骂了句娘,抓起一团新饵,狠狠捏在钩上,
用力甩了出去。饵料入水的声音刚散尽,水面那粒鲜红的浮漂,猛地向下一顿!干脆,凶狠,
力道顺着紧绷的鱼线直透掌心。老张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血液“嗡”地一声冲上头顶——大鱼!他手腕一抖,腰身发力,鱼竿“嗖”地弯成一张满弓,
竿梢剧烈地颤抖着,传递着水下活物的挣扎。可那挣扎的力道,透着股说不出的僵直和怪异。
他咬着牙,小心翼翼地收线控鱼。水花翻动,一条鱼被拉出水面,在半空划了道笨拙的弧线,
“啪嗒”一声落在脚边的湿泥地上。老张脸上的兴奋瞬间冻结。是条鲫鱼,半斤左右,
身子早已僵硬得像个冰坨。鳃盖死死闭着,浑浊的眼珠毫无生气地瞪着灰蒙蒙的天空,
肚皮鼓胀发白,散发出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气味。最刺眼的是那枚鱼钩,银光闪闪,
不偏不倚,正正地挂在鱼嘴正中央——一个标准的“正口”,
仿佛这条死鱼刚刚还贪婪地一口吞下了他的饵料。“邪门!”老张皱着眉,低声嘟囔了一句。
他弯腰,用两根手指嫌弃地捏住鱼尾,像是捏着一块肮脏的破布。“多半是漂底下的死货,
叫活鱼撞到钩上了。”他手臂一扬,那僵硬的死鲫鱼划过一道弧线,落回那片黑沉沉的水里。
没有“噗通”声。没有水花溅起。那死鱼触到水面的刹那,竟像一块沉重的石头,
直挺挺地、迅速地沉了下去。水面被它“切”开一道细小的缝隙,瞬间又合拢,平滑如初,
一丝涟漪都没有留下,仿佛水底深处有一双无形的手,精准地接住了它。
老张盯着那片恢复死寂的水面,心头那点被强行压下的不安,又悄悄探出了头,
冰凉地缠绕上来。他甩甩头,像要甩掉某种黏腻的触感,固执地重新挂上一颗鲜红的蚯蚓,
用力抛了出去,仿佛这一掷能把所有的不安都扔进河心。浮漂在死水般的河面上微微颤动着,
不到十分钟,又动了。这一次是缓慢的、稳稳的上浮——典型的“送漂”,
活鱼咬钩后抬头带漂的标准动作!老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手腕果断一抖,扬竿!
熟悉的沉重感传来,却又带着那种熟悉的僵直。拉出水面,又是一条死鱼。是条小翘嘴,
个头不大,眼睛像蒙了层厚厚的白翳,鱼钩同样稳稳钉在正口。老张的心猛地一沉,
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他下意识地凑近些,浑浊的鱼眼似乎正空洞地望着他。目光滑向鱼腹,
几个模糊不清的、边缘泛着青紫色的印记赫然映入眼帘——那形状,
分明是几个小小的、被水泡得发胀的手指印!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头皮瞬间炸开。他猛地将鱼甩开,那死翘嘴撞在钓椅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妈的!
”一股邪火猛地蹿上来,烧得他眼珠发红,“装神弄鬼!老子倒要看看,你这破河底,
能有多少死鱼给老子钓!”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空旷死寂的河岸上显得异常突兀刺耳。
他粗暴地扯下小钩,换上一枚又粗又亮的大号鱼钩,挂上一条肥硕扭动的活蚯蚓,
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抛向河心,仿佛要把这诡异的河砸穿!噩梦开始了。
浮漂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疯狂拨弄着。
黑漂、顿口、顶漂、斜拉……各种标准的活鱼吃口动作轮番上演,频率快得令人窒息。
每一次扬竿,都是一次冰冷绝望的重复。死草鱼,鳞片脱落了大半;死黑鱼,
身上带着暗红色的、被啃噬过的斑驳痕迹;甚至还有一条灰白色的死泥鳅,
肚皮翻着……无一例外,全是正口。它们被拉出水面,带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像一具具来自水底的小小棺椁。老张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每一次触碰到那些冰冷僵硬的尸体,都像被毒蛇咬了一口。
他麻木地、机械地把它们扔回水里。每一条死鱼入水,都像前一条一样,
直挺挺地、无声无息地沉入那深不可测的黑暗。水面平静得可怕,
只有他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和鱼线划过空气的“嘶嘶”声,证明着这里并非真空。
水下那股力量越来越清晰,每一次拉动都沉甸甸的,鱼竿变得无比沉重,
仿佛有东西在水下死死拽着,要把他连人带竿一起拖进那无边的墨色深渊里去。
老李那张布满皱纹、带着神秘和恐惧的脸,还有他压低声音说过的话,像一道刺眼的闪电,
骤然劈开老张混乱的脑海:“死鱼正口,手杆就走……那是‘东西’在找替身!赶紧跑!
千万别回头!”就在这时,水面那粒浮漂,猛地向下一沉!不是顿,不是黑,
是毫无征兆的、狂暴至极的、要将整个天地都拽下去的致命一沉!“呜——”老张猝不及防,
整个人被一股无法想象的巨力猛地向前拖去,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栽进水里!
他完全是凭着几十年钓鱼练就的本能反应,双脚死死钉在湿滑的泥地里,身体拼命后仰,
全身的肌肉和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鱼竿弯成了惊心动魄的“C”形,
几乎要从中断裂!线杯发出刺耳欲裂的“吱嘎”声,鱼线被疯狂地扯向河心!水底下,
那东西开始狂暴地左右冲撞、向下猛扎!力量大得超乎想象,
每一次发力都震得老张虎口剧痛,手臂酸麻,心脏被恐惧攥得几乎停止跳动。他咬碎了牙,
用尽全身每一分力气,一寸寸地往回拔河,收线。手臂的肌肉突突狂跳,
汗水混着冰冷的河水顺着手臂流下,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水花剧烈地翻腾着,
浑浊的泥浆被搅了上来,一股浓烈的、带着铁锈和淤泥***气息的腥臭味扑面而来。终于,
那东西被一点点拖离深水区,靠近了浑浊的岸边浅水。老张喘着粗气,
眼睛死死盯住水面下那个模糊、挣扎的轮廓,心跳如擂鼓。他左手颤抖着去够抄网,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管是什么,拉上来,看看这鬼东西的真面目!
浑浊的水花猛地向两边分开,一个惨白的东西被鱼线拖拽着,突兀地暴露在阴沉的天空下。
不是鱼。那是一只脚。一只孩子的脚。脚踝纤细得可怜,皮肤被水泡得惨白发胀,
像是随时会破裂。脚踝处,紧紧缠绕着几缕墨绿色的、湿滑的水草,像恶毒的镣铐。
脚上穿着一只褪色发白的塑料凉鞋,小小的,样式老旧,鞋袢断了一根,无力地垂着。
而他那枚粗大锃亮的大号鱼钩,
此刻正死死地、牢牢地钩在那只小脚的大脚趾和二脚趾之间的缝隙里!冰冷的金属锐角,
深深嵌进肿胀发白的皮肉之中。嗡——老张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恐惧像冰水,
瞬间淹没了他的五脏六腑,冻结了他的血液。
他清晰地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非人的抽气声,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呃啊——!
”那声凄厉的惨叫并非完全出自他的喉咙,更像是灵魂被生生撕裂的爆响。什么大鱼,
什么死鱼,什么赌气不信邪,全成了被这惨白脚丫瞬间碾碎的齑粉。
巨大的、纯粹的、来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一切,
只剩下一个念头,一个燃烧着、尖叫着的念头——跑!他像被滚油烫到一样,
猛地、用尽全身力气甩开了那根弯如残月的鱼竿。鱼竿脱手的瞬间,
一股难以抗拒的、来自水下的巨大拖拽力猛地传来,鱼竿如同离弦之箭,
“嗖”地一声被狠狠拖入墨黑的河心!水面剧烈地翻滚了一下,
“咕嘟咕嘟”冒起一串粘稠的、如同沥青般的黑色水泡,随即又迅速归于死寂,
只留下一个缓缓旋转的、深不见底的漩涡。老张根本不敢再看第二眼。他魂飞魄散,
手脚并用地从湿滑的泥地里爬起来,钓椅被他一脚踢翻,
昂贵的钓箱、装着零星几条活鱼的鱼护,统统弃如敝履。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只剩下粗粝的风声灌满耳朵和自己沉重如破风箱的喘息。他跌跌撞撞,
连滚带爬地向河堤上冲去,湿滑的泥地几次让他几乎摔倒,沾满烂泥的鞋子沉重不堪。
每一次脚步踉跄,都感觉背后那股冰冷的、带着水腥气的死气就逼近一分!身后,
那死寂的河面,似乎传来了异响。不是水声,更像是……粘稠的液体被缓慢搅动,
翻涌着气泡的声音。隐隐约约,夹杂在风掠过枯草的呜咽里,
似乎还有一种声音——像是小孩在空旷的野地里,既像压抑不住的、带着水汽的咯咯轻笑,
又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绝望而断续的呜咽哭泣。那声音,若有若无,却像冰冷的毒蛇,
直往他耳朵里钻,往他骨头缝里钻!老张头皮彻底炸开,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死死咬住牙关,牙龈几乎要渗出血来,
拼命压制着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回头去看的恐怖冲动。不能回头!
老李的话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烫在他的神经上:“……千万别回头!”他用尽毕生的力气,
像一头被猛兽追赶的、濒死的野兽,手脚并用地扑上河堤粗糙的斜坡。
粗糙的草叶和碎石划破了他的裤子,割伤了膝盖,他毫无知觉。
直到双脚终于踏上堤顶坚实的柏油路面,远处公路传来一声模糊的汽车鸣笛,他才敢停下,
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胸腔像个破风箱般剧烈地起伏,几乎要把肺咳出来。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带着浓重水腥味的空气灌入肺里,冰冷刺骨。冷汗如瀑,
浸透了里外几层衣服,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让他止不住地哆嗦。他强迫自己,
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转过头。断河,躺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水面,
是那种令人心悸的、死气沉沉的平静,如同一块巨大的、磨砂的黑玻璃。他刚才坐过的钓位,
空荡荡的,只剩下那把翻倒的蓝色钓椅,在阴冷的风里显得格外渺小和突兀。
那根陪伴他多年的鱼竿,连同上面系着的、钩住那只惨白小脚的鱼线,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岸边的杂草,在呜咽的风里,以一种诡异的、缓慢的节奏摇晃着,
摇摆着,像无数只从泥泞中伸出的、枯瘦而贪婪的手,无声地伸向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水。
老张在床上躺了整整半个月,高烧反复,噩梦连连。
梦里永远是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水和那只惨白的、穿着褪色凉鞋的脚。出院后第一件事,
他把那套视若珍宝、浸透了半辈子汗水和记忆的渔具,连同所有关于钓鱼的书刊杂志,
一股脑塞进了小区门口的垃圾压缩箱。金属、玻璃纤维、书籍被机器挤压碎裂的声音,
沉闷而刺耳,他却觉得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长长地、疲惫地吁出一口浊气。“钓鱼?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