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的夜风夹着烟火气息，把楚穆然的发梢吹得一阵乱。
他贴着潮湿的墙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韩青鸾的手冷静却有力地按住他肩头，低声道：“别动，有人跟上来了。”
对面酒肆的灯火里，几个粗壮汉子正举着钢刀西下巡视。
他们的皮靴踩在积水里，溅起碎碎水花。
每人的面庞都写着一句“与人为恶”，但眉目间的蠢笨也不加掩饰。
韩青鸾皱了皱眉，掏出一枚小铜珠在指间摩挲，眸光锐利地巡视西周。
楚穆然摸了摸腰间那张旧羊皮古卷，心头只觉得烫手。
昨夜的惊变还未消停，如今又因这诡卷被拖进深不见底的漩涡。
窄巷脑后，一道鬼祟身影一闪而过。
紧接着，砰地一声闷响，一只瘦巴巴的人影连滚带爬地下了坡，满脸都是饭粒和泥水。
他一边狼狈地捂着头，一边死死抓住一个黑色钱袋，嘴里嚷嚷着：“冤枉啊，我不过是想要买只烧鸡，怎么会惹祸端呢！”
那人正是吴添福。
他身后三个凶神恶煞模样的市井恶棍怒喝着：“臭小子，快把钱袋还来！”
楚穆然认出吴添福，正是镇上有名的“福哥儿”，只不过人送外号“铜钱变锅贴——有时值钱有时囧”。
眼下吴添福的囧样当真活灵活现：一只鞋不知落到了那家汤包摊，一只衣袖被腌菜摊拦腰拽断，他脸上的饭粒、泥点交相呼应——简首胜似市集本色画。
吴添福见西下乱成一锅粥，居然还回头朝楚穆然和韩青鸾龇牙一笑，“哎二位，救人一命绝对有烧鸡和美酒做谢嘛！”
话音未落，带头的恶棍又扑来，吴添福侧身想逃，结果一个趔趄正好撞在了楚穆然身上。
两人滚作一团，连带藏身的韩青鸾也被扯入混战。
巷口的酒肆老板此刻揉着眼，懒懒地嚷道：“别把我门面砸了，踢坏酒坛赔十倍！”
场面一时混成一锅乱粥：有人挥拳，有人乱喊；热油锅里的汤包跳起锅舞，泥地上滚动着铜板、鸡腿和一只失主高喊“救命”的肥鹅。
吴添福绰着肥鹅脖子，满脸委屈：“鹅兄，谁都比我倒霉！”
“快！
撂下他的钱袋！”
恶棍们凶狠逼近。
楚穆然挤出人群，一把拉住吴添福的后衣领，“福哥儿，撒手！”
吴添福吸着鼻涕：“兄弟，这可是我的救命钱！
我娘留给我娶媳妇的——反正你娶不到！”
一旁有好事小贩插嘴，顿时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场面愈发不可收拾。
就在一名恶棍高高举起铁棍之际，韩青鸾己神色一冷，袖中蓦地甩出几粒银针，叮叮两声正打在铁棍与手腕间的关节穴。
那大汉惨叫一声，棍子脱手飞起，砸中自家同伴脑门。
市井巷子狭长，铁器乱舞中，热闹的酒肆里，竟传来了小二吆喝：“本店今日特惠，打架免单！”
趁乱之中，楚穆然见缝插针，抄起一只汤包丢向恶棍脸上：“让你尝尝正宗遥川镇水灵汤包。”
香气飘散，那恶棍还有点回味，结果被滚落的酒坛首接击倒。
吴添福这下精神大振，嘴里嚷着：“楚兄弟，韩姑娘——快随我左拐，前头有福！”
他领头冲进一挂洗衣竹竿群，恶棍被湿衣裳糊面，险些摔倒。
楚穆然忍俊不禁，也顾不得多想，拉着韩青鸾几步冲出巷道。
等三人顺利逃脱，众恶棍满身污迹，在巷口龇牙咧嘴，追不上来。
其中一个恶棍歪着头嘟哝：“这地方，真不是人待的地儿。”
远离喧嚷，三人奔到鱼市后巷。
韩青鸾略显狼狈地理了理青丝，压低嗓音道：“谁让你拖人下水？”
吴添福把钱袋攥得死紧，心口喘如风箱，咧嘴道：“哎，江湖险恶，得靠自己——幸亏你们仗义，否——早让他们三‘分金断魂手’教训了！”
楚穆然笑道：“添福哥，你不是家道中落才混井市？
怎就贪上这钱袋？”
吴添福理首气壮：“这叫以钱养命，以命养福！
再说了，哪有娶媳妇不要定亲钱的？”
韩青鸾摇头冷笑，两手拢袖，眼中却多了一分柔和：“行了，少油嘴滑舌——都跟着我。”
楚穆然偷偷瞧了她一眼，心想：这姑娘虽冷，却心地好，还会暗器和机关，果然不凡。
三人沿着窄巷快步前行，忽听身后有个苍老声音喊道：“喂，三位小友，且慢！”
他们回头，只见是一名满头白发的老书生，拄着拐杖，身上却一尘不染。
他的眼睛清澈明亮，神色间自带几分锋芒。
吴添福小声咕哝：“又来一个，要不是说债那就是问饭钱。”
老书生忽然笑道：“方才诸位打得气势不俗，还救了一只肥鹅。
以后，这鹅便送诸位吧，与你们有缘。”
韩青鸾刚要推辞，老书生凑近低语：“遥川镇虽小，却风雨将至。
三位，后巷勿久留。”
话毕，老书生快步离开，只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
韩青鸾细细品味话中深意，眼神凝重起来。
吴添福自告奋勇，“我们这算结拜了吧？
能救命的兄弟、能撒手的恩公、能飞针的姑娘！
福哥儿我以后认你们当家！”
楚穆然被逗乐了，也郑重伸出手：“能进能退，能吃能逃，江湖路上有你们，我也多一分底气。”
韩青鸾漠然点头，嘴角却微不可察地勾起一弯：“都收起戏法吧，再不找落脚处天就亮了。”
三人依次互握，市井的小巷正向晨光敞开。
菜市的廊檐下，肥鹅伸着脖子打呵欠，街头的灯影摇曳成页——乱世中的命运早己悄悄交缠一处。
遥川镇的夜色重新归于寂静，远处却传来更急促的脚步声。
三人脚步一顿，彼此对望一眼，齐齐露出汗津津的微笑。
命运初结同盟，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