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像是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盖聂,你教过朕好几个儿子剑术。”
“你说,他们之中,谁的天资最高?”
盖聂作为公子们的剑术老师,对这个问题最有发言权。
他思索了一下,回答道:“扶苏公子,剑术光明磊落,有仁者之风。”
“胡亥公子,剑法刁钻狠辣,懂得举一反三。”
“在如今的诸位公子中,此二人,天赋已是上乘。”
嬴政听着,不置可否。
盖聂顿了顿,补了一句。
“但若论陛下所有子嗣中,剑术天资最高之人……”
“其实,是嬴昊公子。”
话音落下,嬴政的身形僵住了。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诧异。
“嬴昊?”
“他?”
那个自出生起就体弱多病,被断言活不过成年的儿子?
那个被他亲手送进皇陵,十三年未曾见过的儿子?
“陛下或许不记得了。”盖聂的声音,平稳中透着追忆。
“十三年前,臣奉命教导诸位公子剑术。”
“嬴昊公子,时年七岁。”
“臣只在他面前,演练了半式‘百步飞剑’。”
“只用了一天。”
盖聂的语气里,出现了波动。
“一天之内,他便领悟了其中三成神髓。”
嬴政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一天?
领悟百步飞剑三成神髓?
这他妈是什么样的妖孽天赋!
盖聂继续说道:“当时,臣与嬴昊公子有过一个约定。”
“若他能活着走出那座皇陵。”
“臣,便将剩下的半式,倾囊相授。”
盖聂抬头,望向殿外那深邃的天空。
“十三年过去了。”
“不知,他还愿不愿学了。”
轰!
那个孩子,自幼便患上了所谓的“极阴之体”,浑身冰冷,终日被病痛折磨。
宫中所有太医都束手无策,阴阳家更是直言此子不祥,会为大秦带来灾祸。
为了保住他的命,也为了所谓的江山社稷,他才听信了术士之言,将年仅七岁的嬴昊,送入了那座汇聚了天下至阳龙脉之气的骊山皇陵。
美其名曰,镇压阴气,为他续命。
实则,与流放无异。
十三年了。
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愧疚,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这位铁血帝王的心脏。
嬴政那永远挺拔如山的身影在这一刻,竟微微佝偻了几分。
……
秦岭,骊山皇陵。
主墓室的青铜王座上,嬴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结束了今天的修炼。
他捏了捏拳头,感受着体内奔涌的力量,脸上却没什么喜色。
“操,又卡住了。”
“九转驭鬼决”第五转的瓶颈,比他想象中还要坚固。
一道身影从他身后的阴影中走出,正是麻雀。
“主上,皇陵的建造,已进入收尾阶段。”
“最多再有半月,便可彻底完工。”
嬴昊从王座上起身,走到巨大的沙盘前。
“十三年了啊……”
他望着沙盘上那座精妙绝伦的地下宫殿,发出了一声感叹。
随即,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皇陵是嬴政为自己准备的长眠之地,其具***置,是整个帝国的最高机密。
一旦工程结束,为了防止秘密泄露,陵墓内所有的人,都将被灭口。
这其中,包括了九万劳工匠人,以及一万负责监工和伙食的兵卒。
整整十万人。
十万条活生生的性命,只因为知道了一个不该知道的秘密,就要被无声无息地抹除。
这就是帝王心术。
“夷陵总部的选址,有眉目了吗?”嬴昊收回思绪,问向身后的麻雀。
他需要一个新的,足够隐蔽的据点,来安置这十万即将被“献祭”的工匠,以及他麾下那支庞大的亡灵军团。
“主上,属下已按您的要求,筛选了大秦境内的所有区域。”
麻雀躬身回答。
“选址的核心条件,是‘与世隔绝’。”
“符合这个条件的地方,少之又少。”
“目前,只发现了一处。”麻雀的语气有些为难,“只是那个地方,已经被别人占了。”
“谁?”
“墨家。”
“机关城。”
嬴昊的指尖在沙盘上那座精巧的城池模型上轻轻一点。
有意思。
跟他抢地盘抢到祖师爷头上来了?
“主上,是否要属下派人……”
麻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询问。
嬴昊摆了摆手。
“不急。”
“让他们先占着,总有他们哭着求我收留的时候。”
今夜,月色正好。
嬴昊抬头,望向主墓室穹顶上镶嵌的巨大夜明珠,那光芒模拟着月色,清冷而柔和。
他忽然想出去走走。
十三年了,他第一次有了这种冲动。
“九转驭鬼决”卡在第四转的巅峰,让他有些烦躁,却也给了他能在夜间短暂外出的能力。
阳光,依旧是他的大敌。
但月光,已奈何他不得。
嬴昊迈开脚步,朝着皇陵之外走去。
麻雀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跟在他的身后,像一道融入黑暗的影子。
穿过幽深冗长的墓道,推开那扇重达万斤的断龙石,一股夹杂着泥土与草木清香的夜风,迎面扑来。
嬴昊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自由的味道。
他一步步登上骊山之巅。
脚下,是绵延不尽的竹海与林涛,在夜风中起伏,如同墨色的海洋。
远处,咸阳城的灯火依稀可见,像洒落在黑色丝绒上的碎钻。
好一幅大秦江山夜景图。
嬴昊负手而立,山风吹拂着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想起了前世史书上那冰冷的记载。
二世而亡。
胡亥那个蠢货,赵高那个奸贼,还有那帮子只懂得争权夺利的废物。
他们,亲手将这大好河山,推入了战火与毁灭的深渊。
嬴昊的胸中,一股郁气升腾。
凭什么。
他从袖中,取出了一支通体漆黑的笛子。
鬼笛,陈情。
这是随着他穿越而来的东西,是夷陵老祖毕生所学与怨念的凝结。
他将陈情凑到唇边。
呜——
一声苍凉悠远的笛音,划破了骊山的寂静。
笛声初起,如泣如诉,像是情人在耳边的低语,又像是故人在远方的呼唤。
煮一壶生死悲欢,祭少年郎。
明月依旧,何来怅惘。
随着旋律的攀升,笛音陡然变得高亢、激昂!
那不再是低语,而是咆哮!
是不甘,是愤怒,是对这天地不公的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