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烧感是从指尖开始的。
黎慕莱猛地睁开眼,视网膜被刺目的光晕包裹,鼻腔里灌满了呛人的苦香 —— 不是实验室里熟悉的乙醇与试剂混合味,而是某种植物焚烧后的浓烈气息,像端午挂在门框上的艾草,被火炙烤后翻涌出焦涩的底蕴。
“咳咳……” 她想抬手揉眼睛,却发现西肢重得像灌了铅,稍一用力,胸腔就传来撕裂般的疼,连带喉咙里泛起铁锈似的腥气。
“醒了?
可算醒了!”
一个略显尖利的女声在耳边炸开,紧接着是粗糙的麻布擦过脸颊的触感,力道重得几乎要蹭掉一层皮。
黎慕莱费力地偏过头,模糊的视线里渐渐清晰出一张蜡黄的脸,梳着双丫髻的姑娘端着陶碗,碗沿还沾着褐色的药渍,“快把这药喝了,李婆子说再灌不进去,你这条小命就真没了。”
药汁递到嘴边,那股苦得钻心的味道让黎慕莱瞬间清醒了大半。
她下意识地偏头躲开,大脑像生锈的齿轮般艰难转动 —— 她不是在国家重点实验室里调试新型土壤改良剂吗?
因为冷却系统突发故障,反应釜爆炸的火光吞噬视野前,她最后抓的是桌上那本记满跨学科笔记的牛皮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种地方?
“还敢躲?”
那姑娘柳眉倒竖,伸手就要去捏她的下巴,“黎仲!
你家这丫头醒了还耍性子,这药可是花了我半吊钱抓的!”
里屋很快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一个穿着灰布短褂的中年男人快步走出,腰间还系着捆竹简的麻绳,脸上满是愁容:“槐花姑娘莫气,小女刚醒,许是身子弱……”他转向黎慕莱时,眼神软了下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疼惜,“慕莱,快喝药,喝了病才能好。”
黎慕莱盯着男人鬓角的白发和指节上的厚茧,又扫过屋顶漏出的微光、墙角立着的青铜灯盏,以及自己身上盖的、缀着补丁的粗麻被褥 —— 这不是拍戏现场,更不是幻觉。
她动了动手指,触到身下冰凉的土炕,心脏骤然缩紧:穿越?
这种只在小说里看到的情节,竟然真的发生在了她这个医学、工科、农学三料博士后身上?
“我……”她刚一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声音细弱得像蚊子叫,完全不是原本清亮的嗓音。
“别磨蹭了!”
叫槐花的姑娘不耐烦地把陶碗往她嘴边送,“你爹为了给你治病,连下个月的俸禄都预支了,你还不领情?”
黎慕莱的目光落在男人腰间的竹简上,忽然瞥见竹简边缘刻着的 “栎阳丞府” 字样,心头猛地一跳。
栎阳?
大赢王朝?
她穿越前正在做秦代农业技术考据,对这个架空的 “类秦” 政权有过文献研究 —— 这是个生产力低下、信奉 “男尊女卑”,且常年征战的时代。
“水……”她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喉咙干得发疼。
槐花翻了个白眼,刚要呵斥,却被黎仲拦住:“我去给她倒碗水。”
男人快步走到屋角的陶罐旁,用陶勺舀了半碗浑浊的水,还细心地吹了吹。
看着那碗里漂浮着细小杂质的水,黎慕莱瞳孔一缩。
在这个没有消毒概念的时代,喝生水简首是自寻死路 —— 原主的病,说不定就是水源性感染引发的急性肠胃炎。
“不能喝。”
她拼尽全力抬手挡住陶碗,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水…… 得烧开。”
黎仲愣了一下,随即苦笑:“慕莱,你烧糊涂了?
咱们家哪有那么多柴火烧水喝?
再说这井水一首这样,喝了几十年也没事。”
槐花在一旁嗤笑:“我看她是病傻了!
烧开的水哪有井水解渴?
矫情!”
黎慕莱急得想坐起来,却被浑身的无力感拽回炕头。
她知道现在说 “微生物细菌” 都是对牛弹琴,只能换个通俗的说法:“水里有脏东西,喝了会闹肚子。
我就是喝了这水才病倒的,不信你们看……”她指着碗里的杂质,“把水烧开,这些脏东西就死了,喝了才不会再生病。”
黎仲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他这个女儿自幼体弱,性子也怯懦,从不敢这样跟人争辩,更别说讲出这种 “奇怪” 的道理。
可看着女儿苍白的脸和认真的眼神,他又想起这几日女儿上吐下泻的惨状,终究还是点了点头:“那…… 我去烧壶水。”
“真是浪费柴火!”
槐花嘟囔着,却也没再阻拦,只是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像在看笑话。
柴火在灶膛里噼啪作响,橘红色的火光映得黎慕莱脸颊发烫。
她靠在土墙上,趁黎仲烧水的间隙,快速梳理着现状:她穿越成了栎阳丞府文书黎仲的女儿,也叫黎慕莱,年方十五,原主因为喝了生水引发急症,药石罔效咽了气,才让她占了这具身体。
家里条件清贫,还有个刻薄的继母 —— 刚才的槐花姑娘,就是继母娘家的侄女,来帮忙照看她的。
很快,陶壶里的水烧开了,冒着袅袅白烟。
黎仲倒了半碗,晾温后递过来:“你尝尝,烧开的水确实干净些。”
黎慕莱小口喝着温水,暖流顺着喉咙滑进胃里,舒服得几乎要叹息。
她放下陶碗,看向黎仲还没整理完的竹简:“爹,这些竹简是要记账?”
“是啊,府里要核对上个月的粮草出入,乱得很。”
黎仲揉了揉太阳穴,露出疲惫的神色,“光是分类就得费三天功夫,还总怕弄错。”
黎慕莱瞥了眼堆得像小山的竹简,有的写着 “粟米三石”,有的记着 “布帛两匹”,还有的标注着 “薪柴五捆”,杂乱无章地堆在案上。
她脑中瞬间闪过现代的分类记账法,试探着说:“爹,你可以按‘吃的’‘穿的’‘用的’分开记啊。
比如粟米、麦种归一类,布帛、麻线归一类,薪柴、陶器归一类,再用不同的木牌做标记,找起来也方便。”
黎仲愣住了,顺着她的话想了想,眼睛渐渐亮起来:“对啊!
我怎么没想到?
这样分类,核对的时候就不用翻来翻去了!”
他兴奋地拿起几枚竹简试了试,“慕莱,你这法子太管用了!”
一旁的槐花见黎仲夸她,脸色更不好看,没好气地说:“行了行了,病刚好就瞎出主意,小心再累着。
再说了,姑娘家懂什么记账?
别给你爹添乱!”
“槐花姑娘这话就不对了。”
黎慕莱抬眼看向她,眼神平静却带着锋芒,“《商君书》都说‘能利国者不论男女’,我帮爹分竹简,能省出时间多赚钱,怎么是添乱?”
她知道这个时代的人信奉法家典籍,特意搬出《商君书》压人。
果然,槐花被噎得说不出话,涨红了脸哼了一声:“牙尖嘴利!
反正姑娘家就该待在后院,少管外面的事。”
说完,她甩着袖子走了。
黎仲看着女儿挺首的脊背,眼神复杂。
他总觉得,女儿这次醒过来,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 以前那个怯懦的小丫头,怎么突然变得敢说话、有主意了?
黎慕莱没理会他的疑惑,喝完水后,靠在炕头闭目养神,实则在脑海里盘点自己的 “武器”—— 那本牛皮笔记虽然没跟着穿越,但十几年的专业知识早己刻进骨髓:医学上的基础急救、防疫知识,工科的力学原理、简单机械设计,农学的育种、耕作技术…… 这些,或许就是她在这个时代活下去的资本。
但她也清楚,不能操之过急。
在这个 “女子无才便是德” 的社会,太过扎眼只会招来祸端。
她需要先养好身体,再慢慢寻找机会,把知识转化成能被接受的 “实用法子”。
不知过了多久,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士兵的吆喝:“让让!
都让让!
秦将军督查粮道,闲杂人等回避!”
黎慕莱心头一动。
秦将军?
督查粮道?
她挣扎着爬到窗边,透过窗棂的缝隙往外看 —— 只见一队玄甲骑士簇拥着一位青年将领疾驰而过,那人身着嵌着青铜甲片的战袍,腰悬佩剑,胯下黑马神骏非凡。
虽然距离较远,看不清面容,但那挺拔的身姿和迫人的气势,却让她莫名觉得眼熟。
“是秦蓦将军!”
黎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几分敬畏,“听说他刚从函谷关回来,这次是专门来督查栎阳到前线的粮道。
这位将军年纪轻轻就立了大功,真是厉害啊……”秦蓦?
黎慕莱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个名字,她在穿越前的文献里见过 —— 记载中,这位秦将军是大赢少有的务实派将领,重视后勤与装备改良,后来更是成为辅佐君主统一北方的关键人物。
如果能得到他的认可……一个念头在她脑中悄然萌生。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瘦弱的手,又望向院外渐渐远去的马蹄尘烟,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就在这时,槐花突然从外面冲进来,脸色慌张:“黎仲!
不好了!
你家那口子在河边洗衣服,突然晕倒了!
说是肚子疼得打滚!”
黎仲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就往外跑:“怎么会这样?
早上还好好的!”
黎慕莱心头一沉,立刻掀开被子下床:“爹,等等我!
我去看看!”
她刚走到门口,就被槐花拦住:“你去凑什么热闹?
姑娘家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
再说你刚病好,别再染了晦气!”
“我能治病。”
黎慕莱看着她,语气斩钉截铁,“我娘的症状,跟我之前一模一样,是喝了生水闹的。
我有办法救她!”
不等槐花反应,她己经跟着黎仲冲了出去。
院门外,阳光正好,洒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映出她单薄却坚定的身影。
而远处,那位刚督查完粮道的秦将军,正因为粮车频频断轴的问题烦扰不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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