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丰乐镇的路，我感觉比进山时长了十倍。
胡先生——现在我得叫他胡三，因为他坚持说“先生”太生分，显得他像个算命的，而非“专业的修行顾问”——跟在我身边，步履轻快，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银发在晨光里晃得人眼晕。
“我说，李道友，你这丰乐镇，风水不错啊，藏风聚气，就是……烟火气重了点，不利于感悟天地。”
他东张西望，评头论足。
我没理他，心里盘算着怎么跟乡亲们解释这位凭空多出来的、颜值严重超标且物种不明的“顾问”。
果然，刚进村口，正在井边打水的老王头就愣住了，水桶哐当一声掉回井里。
“玄……玄道？
这位是……”我头皮发麻，正准备硬着头皮编个“云游道友”的说辞，胡三己经抢先一步，笑容灿烂得如同祁连山顶的朝阳：“老人家好！
在下胡三，乃是李道长特聘的……嗯，降妖顾问！
专攻疑难杂症，理论基础扎实，实践经验丰富，今后还望多多关照！”
他还煞有介事地作了个揖。
老王头看看他，又看看我一脸“我不想说话”的表情，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眼神里的八卦之火开始熊熊燃烧：“顾问好啊！
玄道娃子出息了，都知道请帮手了！
好好好，你们忙，你们忙！”
说完，提着半桶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那背影都透着“有故事”三个字。
我狠狠瞪了胡三一眼。
他无辜地眨眨眼：“我说错什么了吗？
实事求是嘛。”
回到我那家徒西壁、唯一值钱货就是那本《茅山秘术》的破旧小院，胡三背着手，像个验收工程的包工头，里外转了一圈。
“啧啧，李道友，你这修行环境……过于质朴了啊。”
他敲了敲我那吱呀作响的木床，“清气不足，浊气有余，长期在此打坐，容易……嗯，腰椎间盘突出。”
我忍无可忍：“爱住不住！
嫌差回你的山洞去！”
“那怎么行！”
胡三义正辞严，“既为顾问，自当与主家同甘共苦！
不过嘛……”他话音一转，狐狸眼眯起，“改善一下居住环境，也是提升工作效率的必要投资。
你看……”他袖袍一抖，在我惊愕的目光中，居然像变戏法一样，掏出了一套……天青色的细瓷茶具？
还有一个小巧的红泥小火炉！
“奔波半日，先饮杯茶，润润喉，定定神。”
他自顾自地生火、烧水、烫杯、冲泡，动作行云流水，优雅得不像是在我那西处漏风的破厨房，倒像是在什么名士雅集。
一股清雅的茶香瞬间弥漫开来，把我这屋里的霉味都压下去不少。
我端着那杯温润如玉、茶汤清亮的杯子，有点懵。
这狐狸，出门还自带全套茶具？
他的袖子是哆啦A梦的百宝袋吗？
“别惊讶，一点微末的储物小法术罢了。”
胡三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抿了口茶，悠然道，“修行之人，餐风饮露是境界，但若能过得舒坦点，又何乐而不为呢？
这叫‘于红尘中炼心’。”
我：“……” 我竟无言以对。
茶过三巡（主要是他在品，我在牛饮），他终于切入正题。
“好了，李道友，说说吧，接下来有什么‘业务’？
咱们顾问团要开张了。”
我闷声道：“没了。
最近就鱼塘那一单，还让你……咳咳，还顺利解决了。”
“非也非也。”
胡三放下茶杯，眼神里闪着精明的光，“业务嘛，可以主动开拓。
我观这丰乐镇乃至武威地界，历史悠久，人气与妖气、鬼气交织，岂会无事？
只是许多事情，凡人无知无觉，或者，被当成了寻常怪谈。”
他屈指一弹，一点微光在空中展开，竟形成了一幅模糊的、类似地图的光影，上面有几个地方闪烁着微弱的不同颜色的光点。
“这是……”我瞪大了眼睛。
“简易的‘气机感应图’。”
胡三得意地挑眉，“算是顾问的附加服务。
看，这里，镇西头那口老枯井，阴气盘踞，时有异响，估计是淹死过人的水鬼残留怨念，级别不高，适合你练手，巩固一下《茅山秘术》里‘净天地神咒’的实际应用。”
“还有这里，南边山脚那片乱葬岗，尸气若有若无，可能有什么东西快‘醒’了，得去看看，防患于未然。”
“最有趣的在这里，”他指向一个距离稍远、光点却略显明亮的地方，“城外三十里，有个靠山的张家庄，最近庄里养的鸡鸭总在半夜莫名失踪，不是被咬死，而是……整齐消失，现场连根毛都不剩。
村民传言是黄大仙，但我感觉……气息不太像，有点意思。”
我看着他侃侃而谈，仿佛在介绍自家后花园的土特产，心里五味杂陈。
这家伙，才来半天，怎么比我这本地人还清楚哪里“有货”？
“所以，李道友，选一个吧？”
胡三笑眯眯地看着我，“作为首席顾问，我建议先从简单的老枯井开始，建立信心，磨合团队。”
我能说什么？
人家连“业务地图”都给你画好了。
“……就枯井吧。”
“明智之选！”
胡三抚掌，“事不宜迟，我们……”我打断他：“等等！
去之前，你得约法三章！”
“哦？
哪三章？”
“第一，动手的是我，你只准动嘴！
不到万不得己，不准显露妖……呃，不准显露你的‘顾问神通’！”
“没问题，我是文明顾问。”
“第二，不准再提‘命里缺我’和赌约的事！”
“成交，那是过去式了。”
“第三，”我盯着他那张过分好看的脸，“尽量……低调点！
别动不动就掏茶具出来！”
胡三眨了眨眼，一脸“我很无辜”：“李道友，低调是一种内在修养，与我外在的行为举止并无冲突。
况且，适当的格调，有助于提升我们‘玄道顾问团’的整体形象……没有顾问团！
就你我！”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好吧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妥协得很快，但眼神里的笑意表明他根本没当回事。
于是，半个时辰后，丰乐镇西头那口被传言闹鬼多年的老枯井边，出现了这样一幕：我，李玄道，手持桃木剑，表情严肃，对着黑黢黢的井口念念有词，准备施展《茅山秘术》里记载的、据说能超度亡魂的“净天地神咒”。
而我的“顾问”胡三，则不知从哪儿弄来个小马扎，坐在离井口三丈远的一棵老槐树下，面前还摆着那张小巧的折叠茶几，上面放着那套天青瓷茶具，他正优哉游哉地……品茶观战。
偶尔，他还会压低声音（但确保我能听见）点评两句：“嗯，步罡踏斗的姿势还算标准，就是脚下有点虚浮，下盘要稳。”
“咒文念得急了，心浮气躁，如何感应天地？”
“灵力运转……呃，道友，你灵力好像卡在檀中穴了，试着意守丹田，引气下行……”我被他叨叨得心烦意乱，好几次差点念错咒文。
这家伙，说是顾问，分明是来给我增加难度的！
终于，在我额头冒汗，即将功亏一篑之际，胡三放下茶杯，轻轻说了一句：“别把它当敌人，当个迷路的可怜虫。
咒语是路引，你的心是灯。”
不知怎的，他这话像是有种奇异的魔力，让我焦躁的心瞬间平静了不少。
我调整呼吸，不再试图用灵力去“冲击”井中的阴气，而是像引导一般，将温和的咒力缓缓送入。
井中那若有若无的哭泣声渐渐停止了，一股盘踞多年的阴寒之气，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慢慢消融、散去。
成功了？
我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恢复平静的井口。
虽然过程磕磕绊绊，还被顾问“指导”得差点吐血，但……好像，大概，也许……比我自己瞎琢磨要有效率那么一点点？
“不错，孺子可教也。”
胡三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下意识躲开了），看着井口点了点头，“虽然灵力运用依旧粗糙，咒法衔接生硬，整体效果打了三折，但好歹……把鬼送走了。
算是及格吧。”
我：“……” 我就知道从他嘴里听不到好话！
“走吧，李道友。”
他心情颇好地收起他的豪华移动茶摊，“首战告捷，回去我泡杯新到的‘云雾灵芽’给你庆祝一下！
顺便，规划一下下一个目标，那个张家庄丢鸡鸭的案子，我觉得很有潜力……”我看着他那兴致勃勃规划“业务”的样子，再想想我那空空如也的钱袋（请顾问好像还没谈报酬？
），以及未来可能源源不断的“怪谈业务”，突然觉得，我这“祁连玄道”的路，恐怕真的要被他带歪到某个奇怪的方向上去了。
（第三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