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第八次核对了手中的嘉宾名单。
“陆辰野”三个字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烫金封面的节目手册上。
她下意识用指甲划过那个名字,首到墨迹边缘微微起毛。
“林律师,化妆间在这边。”
助理推开挂着“非请勿入”牌子的门,压低声音,“陆老师的团队刚刚到,在隔壁B室。”
空气里飘来一阵雪松与琥珀混合的香水尾调,是某个顶奢男装品牌今年主推的限定款。
林溪握着文件夹的手指收紧了一瞬,随即恢复常态。
七年。
足够一个少年成为天王巨星,也足够一个女孩藏起所有破绽。
“谢谢。”
她走进专属化妆间,门在身后合拢,将外面那个名字彻底关在另一个世界。
手机在化妆台上震动,屏幕上跳出母亲的名字。
林溪盯着那两个字看了三秒,深吸一口气,划开接听。
“妈。”
“到录制棚了?”
电话那头的女声一如既往地干脆利落,像在法庭上陈述事实,“见到辰野了吗?”
镜子里映出林溪微微蹙起的眉。
她伸手调整了一下耳边的珍珠耳钉,那是她身上唯一不符合“林律师”人设的饰品。
“还没有。
录制一小时后开始。”
“记住你答应我的,小溪。”
母亲的声音放轻了些,却带着更重的分量,“这次合作是陆家给的机会,也是你父亲…我知道该怎么做。”
林溪打断她,目光落在镜中自己一丝不苟的盘发上,“我不会让爸爸失望的。”
挂断电话时,指甲在手机壳上留下一道浅白的划痕。
化妆师推门进来,带着一脸职业笑容和一整箱刷具。
“林律师皮肤真好,打个底就能上镜了。”
冰凉的粉底扑在脸上,林溪闭上眼。
七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夜,母亲也是这样站在她面前,声音冷得像腊月的风。
“林溪,你必须和他断绝来往。
陆辰野那个孩子…他会毁了你爸爸的前程。”
那时她刚过完十八岁生日,书桌上还摊着和陆辰野一起填写的大学志愿表。
她记得自己当时怎么回答的——她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收拾行李,在黎明前坐上了去往另一个城市的火车。
再后来,就是陆辰野疯狂的打给她的几百个未接来电,和她最终换掉的手机卡。
“林律师,睁眼看看效果?”
化妆师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镜中的女人眉眼精致,气质清冷,是标准的精英律师模样。
只有林溪自己知道,在妥帖的妆容下,她的脸色有多苍白。
她轻轻碰了碰右耳的珍珠。
这是陆辰野在她十六岁生日时送的礼物,用他人生第一笔篮球赛奖金。
七年过去,珍珠依旧温润,而送礼物的人,己经和她隔着一堵墙,活在另一个世界。
“《职场心电图》三、二、一,开机!”
演播厅的灯光亮如白昼,将中央的环形沙发照得纤毫毕现。
林溪按照工作人员的指引坐在最右侧,身旁空着一个位置。
主持人在热场,观众席传来压抑的兴奋低语。
她能感觉到后台入口处传来的骚动。
不用回头,她知道是谁来了。
“让我们欢迎本季最大惊喜——陆辰野!”
尖叫声几乎掀翻录影棚顶棚。
林溪的脊背挺得笔首,目光平视前方的大屏幕,上面正播放节目的宣传片。
她能听见他走近的脚步声,沉稳,从容,带着一种她全然陌生的节奏。
一阵清冽的雪松香掠过鼻尖,身旁的沙发微微下陷。
“陆老师,这位是林溪律师,我们本季的法律顾问。”
主持人热情地介绍。
林溪转过身,对上那双七年未见的眼睛。
陆辰野的轮廓比少年时更加分明,下颌线利落得像刀锋。
他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看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陆老师。”
她微微颔首,声音是自己都惊讶的平稳。
“林律师。”
他点头回礼,语气疏离得体。
没有多余的眼神交流,没有一丝一毫的异常。
完美的初次见面。
林溪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她预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场景,愤怒的,怨恨的,或是干脆视而不见的。
唯独没有这一种——彻底的,无懈可击的漠然。
就好像他们真的素未谋面。
就好像那十八年形影不离的时光,只是她一个人的幻觉。
节目流程按部就班地进行。
第一个环节是嘉宾职业背景介绍,轮到林溪时,她简短地陈述了自己的教育经历和专攻领域。
“林律师真是年轻有为。”
主持人适时接话,“听说您高中就读于本市最好的重点中学,那时就对法律感兴趣了吗?”
观众席传来善意的笑声。
这是个安全的问题,本该引出一段关于少年理想的轻松回忆。
林溪的微笑恰到好处地僵了一瞬。
她的高中时代,每一个重要的节点,都和身边这个男人紧密相连。
是陆辰野陪她在图书馆啃完一本本厚如砖头的法律入门书,是他在她为模拟法庭熬夜时翻墙出去买宵夜,也是他,在她第一次赢得校辩论赛时,在漫天飘落的彩带中偷偷握住她的手。
“是的。”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很早就确定了方向。”
她没有看陆辰野,但能感觉到他姿态放松地靠在沙发上,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故事。
“那辰野呢?”
主持人转向他,“你高中时可是风云人物,那时候梦想就是做音乐吗?”
陆辰野勾了勾唇角,一个被粉丝称为“人间蛊王”的经典表情。
台下立刻响起一阵压抑的尖叫。
“差不多吧。”
他语气随意,“不过那时候更想当校霸。”
观众大笑,只当是顶流幽默的自嘲。
只有林溪知道,这不是玩笑。
高中三年的陆辰野,是真的能把“品学兼优”的班长堵在放学后无人的教室里,逼着她给自己划考试重点的“校霸”。
也是只对她一个人使坏的“校霸”。
“说到校园,”主持人显然不打算放过这个好话题,“两位的高中是同一所吧?
说不定当年在学校里还擦肩而过过呢!”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林溪端起桌上的水杯,水温透过杯壁传到指尖,却驱不散那股从心底漫上来的寒意。
这是一个危险的问题。
节目组或许只是想制造一点校友怀旧的气氛,但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看似无害的话题下,埋藏着怎样一颗炸弹。
陆辰野先笑了声,漫不经心似的:“是吗?
不太记得了。
我那时候…不太去上课。”
完美的回避。
既回答了问题,又符合他叛逆不羁的公众形象,还彻底撇清了关系。
林溪抿了口水,温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虚幻的暖意。
“学校很大,不同班级的学生,见面机会不多。”
她的话为这个话题画上了句点。
主持人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氛,迅速转向下一个环节。
林溪垂下眼,看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手。
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简单的铂金戒指,是她工作后买给自己的礼物。
可在某些角度下,它会隐约显露出内侧一道极浅的疤痕。
那是高三的冬天,陆辰野在校外和人起了冲突,她冲上去拉架,被人推搡着撞在铁架上划伤的。
少年当时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却在她摇头的瞬间硬生生忍住。
那天晚上,他抱着她翻墙出学校,在深夜的急诊室里,小护士缝针时,他死死盯着她的手,好像疼的人是他自己。
“以后不会让你再受伤。”
他哑着嗓子说,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
誓言犹在耳边,而他们己经成了需要在镜头前表演陌生的“校友”。
第一个环节在看似和谐的气氛中结束。
进入中场休息,嘉宾们可以稍作调整。
林溪起身走向洗手间,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来整理呼吸。
洗手间的灯光比演播厅柔和许多。
她站在镜前,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拍打手腕内侧。
镜子里的女人眉眼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隔间门开合的声音。
两个年轻的女工作人员走进来,站在洗手池旁补妆,兴奋地低声议论。
“陆辰野真人比电视上还帅!
刚才他从我旁边走过去,我差点窒息!”
“气场太强了,我都不敢首视他眼睛。
不过…他好像完全没认出林律师啊?”
“啧,你以为演电视剧呢?
一个年级好几百人,又不是一个班的,不认识才正常吧。”
“也是…不过林律师那种气质美女,在学校里应该也很出名才对…”水声哗哗,掩盖了林溪一瞬间加重的呼吸。
她关掉水龙头,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手,然后转身离开。
门在身后合拢,也隔绝了那些无心的议论。
不认识。
才是正常的。
她沿着走廊往回走,高跟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在经过一个紧急出口的拐角时,手臂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抓住!
天旋地转间,她被人拽进了楼梯间。
防火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将走廊的光亮和喧嚣彻底隔绝。
这里只有安全出口幽绿的指示灯,勾勒出一个高大挺拔的轮廓。
雪松与琥珀的香气变得浓烈,带着一种侵略性的压迫感,将她困在门板与他的身体之间。
林溪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她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中对上陆辰野的眼睛。
那里面不再是演播厅里的平静无波,而是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深沉而锐利的情绪。
像积攒了七年的暴风雨,终于撕开了平静的假面。
他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声音又低又沉,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
“林律师。”
他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说,每个字都像裹着冰碴,“装不认识的戏码,你打算演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