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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裴氏旧旗

发表时间: 2025-10-31
子时更鼓余音刚散,南市上空便浮起一缕极细的灰烟。

那烟在漫天飞雪里拧成纤细的线,像谁用炭笔在素白宣纸上轻轻划了道痕,风一吹便要散,却偏执着往上飘,终究没入铅灰色的云层里。

炊烟下立着家糕团铺子,门脸窄得不足三尺,两扇旧门板半掩着,露出里面昏黄的烛火。

铺子招牌是块老松木,西北角缺了个豁口,裂口处的暗红底色经年不褪,像极了凝固在骨头上的血痂,在雪光里泛着沉郁的光 —— 那是当年裴家军旗染血的颜色,如今藏在市井烟火里,成了无人知晓的印记。

对面屋脊上,谢无咎裹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斗篷,屈膝蹲在瓦垄间。

雪片簌簌落在她睫毛上,转瞬便凝成细小的冰晶,她却连眼睫都未颤一下,目光像淬了寒的针,死死钉在那招牌缺口里 —— 松木纹理间,隐约能辨出半个 “裴” 字篆痕,笔画遒劲,是当年裴老将军亲笔所题。

她身后,裴缨如一道墨色影子伏在背风的瓦脊处,玄色斗篷与夜色融在一起,连呼吸都压得极轻,只偶尔有极细的白气从唇间溢出,刚飘到鼻尖就散了,活像只警惕的猫,既盯着前方的铺子,也留意着身侧人的动静。

“你裴家世代扛着的军旗,如今倒成了灶膛里的柴火,跟蒸笼布似的任人摆弄?”

谢无咎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裹着雪粒的冷意,却像带了钩的针,轻轻一挑就戳中裴缨的痛处。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刀的穗子,那穗子是用裴家旧部的麻线编的,早被雪浸得发硬。

裴缨垂着眼,指尖反复摩挲着瓦面上的冰碴,指甲缝里还嵌着昨日磨剑时蹭的铁屑。

“军旗烧了,可绣在旗上的‘裴’字没烧;旗角碎了,可握着旗的人还在。”

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沉得像铅,“这招牌缺一角,是我故意留的 —— 仇也缺着这么一角,总得有人来把它补齐。”

谢无咎终于侧过头看她,斗篷领口滑落,露出一截线条利落的下颌,雪落在她颊边,竟没融,反倒衬得她眼底的光更冷。

“你说的那个人,是我?”

裴缨猛地抬眼,铺子窗缝里漏出的烛火恰好落在她瞳孔里,映出一点跳动的光,那光里藏着化不开的狼烟,是雁回关战场上烧不尽的战火。

“是你,也只能是你。”

她顿了顿,指尖攥紧了斗篷下摆,“当年雁回关一役,唯有你带着残部冲进去救过我们;如今皇城司里,也唯有你敢跟那些人硬碰硬 —— 谢无咎,裴家三千亡魂,只能靠你了。”

铺子内,十七名裴家旧部围着灶台站成圈,个个穿着粗布短打,手上脸上沾着面粉,却掩不住身上的兵气 —— 有人指节上留着常年握刀的厚茧,有人脖颈后有箭伤留下的疤痕,都是当年从雁回关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

灶膛里的火燃得正旺,烧的却不是柴薪,而是一截暗红色的破布 —— 那是裴家军旗的一角,边缘还留着刀砍火烧的痕迹,布料纤维里浸的血早己发黑,此刻在火里蜷曲、燃烧,发出细微的 “噼啪” 声。

火光一卷,布片上隐约露出的 “三千” 二字一闪而灭,那是当年随裴老将军战死雁回关的三千弟兄的数儿,如今成了灶火里的灰烬,要跟着面团揉进糕里,成了裴家人的念想。

灶前站着个白发老人,是当年裴家的伙夫老张头,如今成了这糕团铺子的掌柜。

他用铁铲把灶膛里的灰烬小心拢进掌心,那灰烬还带着余温,烫得他掌心发红,他却浑然不觉,只慢慢走到面案前,将灰烬一点点揉进雪白的面团里。

面团被揉得发亮,他揪起一小块,用擀面杖细细擀成半月形,糕皮上还特意压出雁阵的纹路 —— 这是 “雁回糕”,是当年裴家兵卒出征前,他常做的点心,如今成了藏着血海深仇的信物。

檐角的冰棱突然 “咔” 地断了,谢无咎己如一片落叶般掠身而下,青布斗篷在空中划过一道浅弧,右脚尖在门槛上轻轻一点,两扇旧门板便 “吱呀” 一声被撞开。

她手按在佩刀上,原以为会撞见警惕的刀光,却没料到 —— 铺子里的十七人齐齐转身,“噗通” 一声单膝跪地,动作整齐得像当年在军营里列队,粗哑的嗓音撞在墙壁上,震得烛火都晃了晃:“参见主将!”

这声 “主将”,喊的不是裴缨,而是她谢无咎!

裴缨随后踏入铺子,玄色斗篷上沾的雪落在地上,化成一小滩水。

她目光掠过跪地的旧部,最终落在灶台边那笼刚蒸好的雁回糕上 —— 热气裹着面香与灰烬的焦味飘过来,像极了当年军营里的味道。

她走过去,拿起一块糕,递到谢无咎面前,声音轻得像叹息:“吃了这口糕,便是认祖归宗。”

谢无咎接过糕,指尖触到温热的糕皮,竟想起当年在雁回关的雪地里,裴老将军给她递的那块冻硬的饼。

她咬了一口,糕里的灰烬带着苦涩,像掺了战场上的沙土,却越嚼越有韧劲。

她忽然笑了,从怀中抽出枚银鱼符 —— 那是皇城司镇抚使的信物,银质鱼身泛着冷光,她握着鱼符,在刚揉好的面团上 “咔” 地一压,清晰的鱼纹便印在了面团上,带着金属的寒气。

“认祖,我认。”

她把银鱼符收回去,目光扫过跪地的旧部,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但归宗,得按我的规矩来 —— 从今往后,裴家军旗不再藏在市井里,要挂进皇城司;你们也不再是躲躲藏藏的旧部,是我谢无咎手下的兵,跟着我查案、复仇,将来还要一起回雁回关,给三千弟兄收尸!”

老张头突然从灶台底下抽出把锈迹斑斑的短刀,刀刃上还留着当年的血槽。

他猛地站起身,短刀横在了自己颈间,苍老的手却握得极稳,刀刃压得颈间皮肤泛白,渗出血丝。

“老奴信谢镇抚使的话,但裴家三千弟兄的命不能白丢!”

他声音发颤,却字字铿锵,“今日当着裴家列祖列宗的面,老奴把话撂在这:司正若有一日负了裴家,忘了雁回关的仇,这旗角的下场,便是你的下场!”

谢无咎看着他颈间的刀,又看了看案板上沾了血的面团,忽然走上前,用指尖轻轻拈起那点带血的面渣 —— 面渣还带着面团的软,血珠在上面滚了滚,没掉下来。

她把面渣小心放进怀里,那里还藏着半块当年裴老将军给的饼。

转身出门时,她的声音裹着雪风传进来,冷得像冰,却重得像誓:“负不负,不用你们说。

就看明年这个时候——雁回关雪里埋的,是仇人的骨头,还是我谢无咎的尸身!”

话音落时,她己消失在雪幕里,青布斗篷的影子很快被大雪盖住,只留下铺子门口那两扇门板,还在风里 “吱呀” 作响,像在替裴家三千亡魂,应下这场跨越生死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