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的正堂上,金丝楠木匾额"敕造荣国府"的朱漆在暮色里泛着暗红。
贾赦跪在冰凉的金砖地上,听着太监尖利的嗓音划破死寂:"贾赦、贾珍、贾链等,结党营私,着革去爵位,流三千里——"话音未落,贾珍忽然扑倒在地,官靴擦过青玉镇纸发出刺耳声响。
贾赦却挺首了脊梁,目光死死盯着太监手里那卷明黄绸缎,仿佛要透过圣旨看见龙椅上那张模糊的脸。
三品威烈将军的补服还缀着孔雀翎,此刻却像千斤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
"二老爷!
"平儿从屏风后冲出来,怀里抱着个蓝布包袱,却被官兵的腰刀拦住。
那包袱角露出半截《孙子兵法》,书页上还沾着昨日贾赦批注的墨痕。
贾链突然嘶声笑起来:"好个白玉为堂金作马,如今连本书都带不走!
"五更天的德胜门外,铁链在青石板上拖出火星。
贾赦的枷锁足有三十斤重,木枷边缘嵌着生铁,每走一步都磨得颈间渗血。
七月的日头刚爬上城楼,官道两侧的垂柳纹丝不动,蝉鸣声里混着押解官兵的呵斥:"快些!
误了时辰军法处置!
""大哥且忍忍。
"贾珍喘着粗气凑过来,他鬓角的白发被汗水黏在脸上,早没了宁国府当家的威仪,"前头...前头该有歇脚茶棚..."话音未落,身后突然响起马蹄声。
贾赦猛地回头,只见烟尘里冲出几辆青帷马车,帘子掀处,邢夫人攥着帕子的手抖得厉害,却强撑着往官兵手里塞银子。
"这是做什么!
"贾赦刚要呵斥,却见车帘后又探出张稚嫩脸庞——竟是迎春奶嬷嬷怀里抱着的小大姐儿。
三岁女娃不知事,脆生生喊着"祖父看蝴蝶",手里举着个草编的蛐蛐笼。
贾赦喉头一哽,枷锁里的拳头攥得指甲陷进肉里。
行至居庸关时,贾链突然栽倒在路旁。
押解的刘把总啐了口唾沫,鞭子抽在贾链背上:"装什么死!
"贾赦用肩膀顶开鞭梢,铁链哗啦啦响成一片:"他昨日就发热,给碗水喝总行吧?
"那官兵却笑了,靴尖踢了踢贾链苍白的脸:"还当自己是国公府的爷呢?
"暮色西合时,队伍在野狐岭扎营。
贾赦靠着枯树数天上星子,忽听贾珍在暗处呜咽:"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话没说完,却被山风卷走了尾音。
远处传来狼嚎,贾赦摸到腰间暗袋——那里面藏着半块和田玉佩,是离府前平儿偷偷塞给他的,此刻温润的玉石贴着皮肉,竟比枷锁还要灼人。
更深露重时,贾赦梦见大观园的藕香榭。
史湘云还在联诗,黛玉披着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宝钗腕上的红麝串映着雪色。
忽然一阵寒风卷过,亭台楼阁都化作漫天黄沙,沙粒打在脸上生疼。
惊醒时,东方既白,押解官正在踹醒众人:"起来!
今日要过黑风峡!
"晨雾里,贾赦望着蜿蜒如蛇的官道。
木枷缝隙透进的光照在他斑白的鬓角上,三十年富贵烟云从眼前掠过,最终定格在昨夜梦中那片荒漠。
他忽然扯动嘴角,对着初升的太阳眯起眼睛——这流放路,竟比荣国府西十年的日子都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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