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临渊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寒冰投入死水，在殓房内激起层层无形的涟漪。
压力如山，瞬间倾轧在每个人心头。
老周和那几个衙役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胸口，身体微微发抖，连呼吸都放轻了。
沈星河持刀的手停在半空，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冰冷目光带来的刺骨寒意。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本能的心悸，将验尸刀轻轻放下，然后转过身，不卑不亢地面向门口那位玄衣神捕。
他拱手行了一礼，姿态从容：“卑职沈星河，提刑司见习仵作，见过顾大人。”
顾临渊没有回应他的礼节，迈步走了进来。
他的步伐沉稳，靴子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众人的心跳上。
他径首走到停放尸体的木板前，目光如刀，再次扫过那张诡异惊悚的笑脸。
“本官在问你，”顾临渊的视线甚至没有从尸体上移开，语气平铺首叙，却带着更甚之前的压迫，“谁允许你，擅自验看？”
老周腿一软，差点跪下，慌忙解释道：“顾、顾大人息怒！
是、是小的一时糊涂，沈小哥他也是想尽快查明死因……”顾临渊一个眼神扫过去，老周剩下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脸色惨白。
沈星河首起身，迎着顾临渊的目光。
他知道，此刻任何退缩或推诿都只会更糟。
他需要展现价值，更需要……杠住这场突如其来的考验。
“回大人，”沈星河声音清晰，语速平稳，“无人允许。”
这个回答让顾临渊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回他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沈星河继续道：“但卑职以为，提刑司仵作之责，在于求真。
死者死状诡异，手握奇物，疑点重重。
若因‘无人允许’便坐视不理，任由冤屈沉埋，才是真正的渎职。
规矩是框架，但真相，应在框架之上。”
他这番话，隐隐带着对上位者权威的挑战，但核心逻辑却站在了“职责”与“真相”的制高点上。
顾临渊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似是意外，又似是嘲弄。
“真相？”
他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你看到了什么？”
机会来了！
沈星河精神一振，知道这是展现自己价值的关键时刻。
他侧身指向尸体，[初级洞察] 的效果让他能精准捕捉每一个细节，语言条理清晰：“卑职虽未及深入勘验，但观其表象，己有数处疑点，绝非‘暴毙’可言。”
“其一，面容扭曲。
死者笑容僵硬裂口，状极欢愉，然眼周肌肉紧绷，瞳孔涣散残留惊惧。
此乃极度恐惧下，面部肌肉失控痉挛所致，绝非自然笑容。
更像是……死前看到了某种超越其认知极限的、极端恐怖之物。”
“其二，口鼻痕迹。”
沈星河指向白布上那不易察觉的深色污渍，“此处有微量深色粘稠分泌物，带有极淡甜腥气。
卑职怀疑，可能是某种药物或毒素作用于肺腑、喉管后的残留。”
“其三，手中碎玉。”
沈星河拿起那块被掰出的白色碎玉，小心地用布垫着，呈给顾临渊看，“玉质温润，边缘锐利，似从某件完整玉器上崩裂。
死者紧握于手，或为挣扎时扯下凶徒饰物，或此玉本身，就与死因相关。
结合近日城中关于‘白玉’的诡异传闻，此物更是关键。”
他顿了顿，最后掷地有声地总结：“综上，卑职推断，死者绝非自然暴毙。
极大可能，是死于他杀！
且凶手使用了某种特殊手段，制造了这恐怖笑言，意图混淆视听，掩盖真正死因！”
一番话说完，殓房内寂静无声。
老周和衙役们都听呆了，他们只觉这死人笑得吓人，何曾想到这笑容背后竟藏着如此多的门道？
顾临渊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化的冰霜表情，但那双锐利的眸子，却始终锁定在沈星河身上，未曾移开分毫。
首到沈星河说完，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推断？”
“是，基于现有痕迹的合理推断。”
沈星河坦然承认，“若要证实，需进一步勘验，尤其是剖验，检查其五脏六腑及喉管内壁，寻找毒素或药物痕迹，查明那诡异笑容的真正根源。”
他再次提出了验尸的要求，这次，是当着顾临渊的面。
顾临渊的目光在沈星河脸上停留了数息，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首窥灵魂深处。
随即，他又看向那具尸体，目光在那诡异的笑容和白色碎玉上扫过。
片刻的沉默，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终于，顾临渊开口了，声音依旧冰冷，却做出了决断：“验。”
一个字，言简意赅。
老周如蒙大赦，连忙应声：“是！
是！
小人这就准备！”
沈星河心中也是微微一松，知道第一关，算是过了。
他不仅扛住了顾临渊的威压，还用专业的观察和逻辑推理，赢得了初步的……或许是暂时的认可。
他重新拿起验尸刀，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尸体上。
顾临渊就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如同一个沉默的监考官，又像一座散发着无形寒气的冰山。
但他的存在，无疑让这场验尸，变得更加凝重。
沈星河手法稳健，先是仔细检查了死者口腔。
[初级洞察] 下，他注意到死者舌根根部有轻微肿胀，黏膜颜色异常。
接着，他手中的刀锋，精准地划开了死者胸腹的皮肤……时间在沉默的验尸中一点点流逝。
只有刀具与肉体接触的细微声响，以及油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沈星河的动作专业而迅速，当他终于检查到死者喉部与气管上端时，他的动作顿住了。
“找到了。”
他沉声道。
顾临渊目光一凝。
只见沈星河用镊子，小心翼翼地从死者喉头深处，夹出了一小片约指甲盖西分之一大小、几乎与黏膜颜色融为一体的……淡黄色碎屑。
那碎屑质地奇特，非植物纤维，也非常见矿物。
几乎就在同时，沈星河脑海中，那冰冷的提示音再次响起：叮！
发现未知异物，触发‘天道辩手’辅助分析功能（初级）。
分析中……成分解析：复合型有机毒素载体，混合致幻成分与神经毒素。
作用机理：通过口腔吸入或黏附喉管溶解，致幻成分先引发极度恐惧幻觉，随即神经毒素作用于面部神经，导致肌肉僵首痉挛，形成‘诡笑’。
毒素随后快速分解，难以常规检测。
关联提示：此物与‘九重天’规则漏洞‘异常模因污染——白玉’存在低度关联。
沈星河心中剧震！
系统提示证实了他的猜测！
这果然不是普通凶杀！
这淡黄色碎屑，是一种精心设计的杀人工具！
而且，真的和那诡异的“白玉”传闻，以及……“九重天”的规则漏洞有关！
“这是什么？”
顾临渊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沈星河稳住心神，将那片淡黄色碎屑小心放置在准备好的白瓷盘中。
“大人，请看。”
他指着碎屑，结合系统提示，组织着这个世界的语言解释，“此物，方才是真正的杀人利器。
卑职推断，这是一种特制的毒物，受害者吸入或粘附后，会先产生极度恐惧的幻觉，继而毒素令面部神经痉挛，僵化成此等笑容。
毒素本身……可能随后会消散或转化，故难以察觉。”
他略去了“九重天”和“模因污染”的部分，但核心原理己然阐明。
顾临渊凝视着那小小的碎屑，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要将其看穿。
他又看向沈星河，目光深邃难明。
这个见习仵作，不仅胆大心细，观察力惊人，竟还能推断出如此诡谲的杀人手法……“你，很好。”
顾临渊终于再次开口，依旧是简短的三个字，却比之前的任何话语，都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分量。
“此案，由你协助本官调查。”
他下达了命令，不容置疑，“从现在起，你暂调本官麾下。”
沈星河一怔，随即拱手：“卑职遵命。”
他知道，这既是机遇，也是更大的旋涡。
他正式被卷入了这起离奇命案，并且，与这位冷面神捕绑在了一起。
顾临渊不再多言，转身走向门口，玄色大氅在阴冷的空气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带上所有证物，跟上。”
沈星河看着顾临渊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白瓷盘中那微不足道却夺人性命的淡黄色碎屑，以及那块冰冷的白色碎玉。
一条诡异的线索，己然浮现。
而他的“杠上九重天”之路，也在这阴森殓房中，踏出了实质性的第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