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清辞烬桃夭

暮春的雨，总带着三分缠绵。桃夭坐在千年桃树最高的枝桠间，晃着白玉般的赤脚，

发间别着的两朵重瓣桃花被雨水打湿，花瓣边缘微微蜷曲，沾着细碎的水珠，

像噙着未干的泪。她指尖捻着一片被雨水浸透的花瓣，看着它在掌心慢慢蜷缩成浅粉的褶皱，

纹理间还嵌着星点泥痕 —— 风里飘来泥土与落花混合的气息，潮湿得能拧出水来，

让她忽然想起千年前那个同样潮湿的清晨。那时的桃花坞，晨雾还未散尽，

像一层薄纱笼罩着漫山桃林。桃花坞深处的溶洞里，老桃仙披着件缀满枯叶的褐袍，

正坐在中央的石凳上，用一块磨得发亮的鹿皮，细细擦拭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铜盒。

铜盒约莫巴掌大小，表面刻着模糊的桃花纹，被岁月侵蚀得几乎看不清原貌，

却在老桃仙的擦拭下，偶尔闪过一丝微弱的光。阳光透过溶洞顶端的缝隙洒下来，

在铜盒上映出细碎的光斑，像极了老桃仙眼底藏不住的心事。那时的桃夭还不懂，

这只铜盒里装着的不仅是桃花坞的秘密，更是她往后千年都不想解开的劫。

桃夭是株修炼了千年的桃树妖，自化形起便守着这片桃花坞。老桃仙是她唯一的长辈，

那株修行三千年的古桃树精，枝干化作的人形虽显苍老，却总爱给她讲山下的故事：他说，

人间的书生为求功名，会背井离乡，一路风餐露宿，最后在异乡的客栈里，

对着一轮孤月哭碎了家书；他说，江湖的侠客为守道义，会浪迹天涯，斩妖除魔，

最终却可能倒在仇家的刀下，手里还攥着未送出的信物；他说，人间的情爱最是无常，

有些承诺像春日的桃花，看着繁盛似锦，一阵风就能吹得片甲不留，连痕迹都寻不到。

桃夭总不信。她见过山间的松鼠为储存松果，忙碌一冬，哪怕暴雪封山，

也会顶着寒风钻出洞穴，不肯放弃辛苦积攒的食物；她见过溪边的石斑鱼，

年复一年洄游产卵，哪怕途中有渔网等着，有天敌窥伺，也从未退缩过半分。她活了千年，

看遍了花开花落，鸟兽繁衍，她觉得万物皆有执念，人心不该那般易变。“桃仙爷爷，

铜盒里到底装着什么呀？” 幼时的她总缠着老桃仙，小手拽着他的褐袍下摆晃来晃去，

鼻尖萦绕着老桃仙身上淡淡的朽木清香。老桃仙却只是摇头，

用布满老茧的手摸了摸她的头：“等你遇见一个带青竹砚台的人，再打开吧。

”那时的她尚不明白这话的深意，只当是长辈的玩笑。她每日带着小妖们打理花田，

清晨用晨露灌溉新栽的桃苗，看着水珠顺着嫩绿的叶片滑落，

折射出七彩的光；正午帮蜜蜂们赶走偷蜜的熊罴，看着毛茸茸的大家伙悻悻离去，

小妖们欢呼雀跃；傍晚坐在桃树下听老桃仙念人间的诗，晚风拂过，桃花瓣落在肩头，

像一场温柔的雨。日子像桃花坞的泉水，清澈又绵长，她以为这样的时光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那个雾蒙蒙的清晨。那天，桃夭刚用晨露灌溉完新栽的桃苗，

就听见花田东侧传来 “哗啦” 一声 —— 是有人撞翻了小妖们晾晒的桃花蜜陶罐。

清甜的蜜香混合着泥土的气息，在雾中弥漫开来。她循声跑去，

看见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正蹲在地上，慌乱地用衣袖擦拭着地上的蜜渍。他的发髻松了半缕，

几缕墨色的发丝垂落在额前，额角沾着泥土，像是摔过一跤。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青竹砚台，

砚台边缘刻着一朵小小的桃花，线条细腻，与她发间别着的那朵竟有七分相似。“你是谁？

” 桃夭的声音带着几分警惕，却没立刻动用法术。

指尖悄悄凝聚起淡粉色的灵气 —— 她虽不常与人争斗，却也知道桃花坞的结界外，

总有些不怀好意的人徘徊。男子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却清俊的脸。他的眉峰清秀，

眼尾微微上挑，左眼下方有颗淡褐色的痣，像落在白纸上的一点墨，说话时会轻轻牵动，

添了几分说不出的韵味。“在下沈清辞，途经此地时迷了路，不慎冲撞了姑娘的东西，

还望海涵。”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像是长途跋涉后极为疲惫。他说话时，

指节分明的手还在小心地捡拾地上的陶片，指尖被碎片划破也浑然不觉。

桃夭忽然想起老桃仙的话，目光落在他怀里的青竹砚台上：“你这砚台，是从何处来的？

”沈清辞愣了愣，随即苦笑道：“这是家传之物，据说祖上曾与一位桃花仙子有过渊源，

只是年代久远，早已无从考证。所以我走到哪里都带着它！

”那天的相遇没有一见钟情的悸动，只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像初春的嫩芽，

在桃夭心底悄悄破土。她看着眼前这个狼狈却不失风度的书生，想起老桃仙的预言，

鬼使神差地没有让他立刻离开，而是以 “赔偿陶罐” 为由，

让他留在桃花坞帮忙打理花田。沈清辞欣然应允，眼底闪过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

桃夭将他安置在桃花坞深处的木屋，屋前种满了她亲手培育的重瓣桃花。他干活时很认真，

会仔细分辨桃花的品种，会耐心教小花妖们写 “桃” 字，甚至会在傍晚时分，

坐在石桌旁用青竹砚台研墨，在宣纸上晕出落日、花田，

还有她坐在桃树上的模样 —— 画角总偷偷添上一朵小小的桃花，

与她发间的那朵一模一样。。桃夭常常趴在枝桠上看他画画，阳光落在他的青衫上，

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他的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温润。风一吹，桃花瓣落在他的宣纸上，

他会停下笔，小心翼翼地将花瓣拾起，放在鼻尖轻嗅，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日子久了，

桃夭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她会陪他在清晨辨认桃苗，

听他讲山下的城镇轶事；他会在她修炼时，默默在石桌上温好桃花蜜水；夜里月光好时，

两人会坐在桃树下，他念诗，她操控花瓣伴舞，雾气里都飘着甜意。“桃夭，” 一次月下，

沈清辞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心跳加速，“等我解开家族的一桩心事，

便回来陪你看遍千年桃花。”桃夭笑着点头，却没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痛苦。她更不知道，

沈清辞深夜常会对着青竹砚台发呆，指尖反复划过砚台边缘的桃花纹，低声呢喃：“母亲，

我该怎么办？” 他的声音很轻，被风吹散在夜色里，只有那方青竹砚台，

默默见证着他的挣扎与痛苦。老桃仙见过沈清辞一次，那天沈清辞帮老桃仙劈柴，

动作利落却藏着心事，斧头落下的力道时轻时重。老桃仙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

直到夕阳西下，才转身对桃夭说：“这孩子身上有执念，也有枷锁，像被无形的线牵着，

身不由己。你若要与他相交，需记得守住自己的心，莫要让情根深种，最后伤了自己。

”桃夭那时只当是长辈的叮嘱，笑着应下，未曾想，这句话会成为日后扎在她心上的一根刺，

拔不出，也咽不下，每逢想起，便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沈清辞在桃花坞住了半个月，

桃夭渐渐发现他的异常。他总会在深夜独自坐在桃树下，对着青竹砚台发呆，

有时还会低声呢喃，像是在与谁对话。有一次，桃夭无意间听见他说 “若能找到桃花印，

或许能解开家族的诅咒”，她刚想上前询问，就看见沈清辞将一张写满字迹的纸点燃，

灰烬被风吹散在夜色里。更让桃夭在意的是，自从沈清辞来后，

桃花坞周边的灵气变得紊乱起来。原本长势喜人的桃苗，有几株突然枯萎，

根系里缠着若隐若现的黑气，像是被什么东西吸食了灵气；夜间巡逻的大妖，

好几次在结界边缘发现黑色的雾气，那雾气带着刺鼻的腥气，触碰到桃花瓣，

花瓣会瞬间变黑腐烂，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机，化作一捧灰烬。“这是‘噬魂雾’，

” 老桃仙看着枯萎的桃苗，脸色凝重，褐袍上的枯叶簌簌掉落，“专噬修行者的灵气，

寻常妖物根本无法召唤，除非 ——”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沈清辞住的木屋方向，

眼神复杂，“除非是身负诅咒的人，以自身精血为引，才能引来这雾气。

”桃夭的心沉了下去。她想起沈清辞指尖的伤口总难愈合，想起他偶尔苍白的脸色，

想起他总是无意间流露出的心事重重。她决定找沈清辞问个明白，可还没等她开口，

一场突如其来的追杀就打破了桃花坞的平静。那天清晨，十几个身着黑衣的人闯入桃花坞，

他们手里拿着特制的法器，法器上刻着与沈清辞青竹砚台相似的桃花纹。

为首的人厉声喝道：“沈清辞，交出桃花印，饶你不死！”沈清辞脸色骤变，

他将青竹砚台塞给桃夭，转身对黑衣人道：“废话少说！”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剑，

剑身泛着微弱的白光，竟也是用桃木制成的。原桃夭这才明白，沈清辞根本不是普通书生。

他与黑衣人打斗时，招式利落，眼神凌厉，完全没了往日的温和，像变了一个人。

他的剑法精妙，每一招都直指要害，可黑衣人人数众多，且法器克制妖力，

沈清辞渐渐落入下风，手臂被法器划伤，渗出的血珠滴在地上，瞬间被黑气缠绕，

发出 “滋滋” 的声响。桃夭见状，立刻催动灵气，漫天桃花瓣如利刃般飞出，

将黑衣人逼退。“我们走！” 桃夭对沈清辞喊道，“桃花坞的核心结界能暂时挡住他们！

桃花坞的核心是在一棵万年桃树的笼罩下！属于禁地般的存在，除了花妖们，

外人是不得入内的。所以沈清辞来了这么久也从来没有进去过。

桃夭带着沈清辞来到核心边缘结界处，双手打出特殊的印记，仿佛像打开了一道大门，

眼前的场景徒然发生变化：一棵参天桃树伫立在中央，树干粗壮得需要十几人合抱，

枝桠向四周延伸，覆盖了整个核心区域，繁茂的枝叶间缀满了粉色的桃花，

每一朵都比寻常桃花更大、更艳，花瓣上泛着淡淡的金光，灵气在花瓣间流转，

像跳动的星辰。树下的土地是温润的黑色，生长着翠绿的苔藓，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灵气，

吸入一口，都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眼前的景象让沈清辞彻底震撼 —— “这是万年桃树……” 沈清辞喃喃道，

眼中满是惊叹。他能感觉到，这棵桃树蕴含着无穷的力量，是桃花坞所有灵气的源头。

“这里应该是安全的！他们进不来。”沈清辞却摇了摇头，他走到桃夭面前，

让桃夭将青竹砚台重新拿出来，轻轻打开砚台的底盖，里面竟藏着一片半透明的玉片，

玉片上刻着复杂的花纹，像是一幅地图。“这是桃花印的钥匙，

” 沈清辞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我沈家世代守护桃花印，

可百年前家族因事被坠入魔道的勿瞋道人下了诅咒，族人活不过三十岁，唯有找到桃花印，

才能解开诅咒。我此次来桃花坞，并非偶然，而是因为祖上留下的记载，

说桃花印与这里的万年桃树有关。”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桃夭身上，

带着几分愧疚：“我起初隐瞒身份，是怕你误会，可后来…… 我发现自己不想离开了。

桃夭，我知道我给桃花坞带来了危险，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让你受到别人的伤害。

”桃夭看着他眼底的真诚，心中百感交集。她想起老桃仙的话，想起这些日子的相处，

她知道自己早已不是最初的警惕，而是对这个身负诅咒的男子，生出了几分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