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颈的钝痛还没散去,李砚猛地睁开眼时,正看见一缕阳光从窗棂的缝隙里斜切进来,在积着薄尘的地面上投出亮得刺眼的光带。
鼻尖萦绕着的是草木灰混着墨汁的味道,不是他那间堆满历史典籍的出租屋该有的气息。
他挣扎着想坐起身,却被身上盖着的厚重锦被坠得晃了晃——这被子摸着是丝绵的质地,绣着细密的云纹,边角却磨得有些发白,透着股刻意俭省的精致。
“君侯醒了?”
一个带着怯意的女声响起,紧接着,一张梳着双丫髻的少女脸凑到他眼前,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粗布襦裙洗得发白,眼里满是惊惶,“您摔着后颈了,可吓死奴婢了……”君侯?
李砚的脑子像被塞进了一团浸了水的棉絮,混沌得厉害。
他记得自己昨晚还在为论文查《汉书·王莽传》,看到“莽年少,折节为恭俭,受《礼经》,师事沛郡陈参,勤身博学,被服如儒生”这一段时,还对着电脑屏幕嘀咕了句“年轻时装得真像”,怎么转眼就……他抬手想按按发疼的太阳穴,视线却先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这是一双年轻的手,骨节分明,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透着健康的粉色。
绝不是他那双因为常年握笔、指腹磨出厚茧的手——更重要的是,这手的主人,看着很年轻。
青年时的……王莽……李砚的呼吸猛地一滞,他掀开被子,踉跄着扑到屋角那面蒙着铜锈的铜镜前。
镜面模糊不清,只能映出个大概的轮廓:一身浆洗得笔挺的素色儒衫,墨色的长发用一根木簪束在脑后,脸型清瘦,眉眼间带着几分书卷气,却又藏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敛。
“水……”他嗓子干得发紧,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又透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那名叫作“阿芷”的婢女连忙倒了水来,双手捧着陶碗递给他,指尖微微发颤:“君侯慢些喝,方才您在院中看竹简时,被那棵老槐树的枯枝绊了一下,摔在后颈……”老槐树,看竹简,摔了后颈……李砚喝着水,脑子里那些零散的记忆碎片开始拼凑。
他穿越了,穿成了青年时期的王莽。
这时候的王莽,父亲王曼早逝,长兄王永也没了,虽然靠着叔父们的荫庇得了个新都侯的爵位,却还没真正踏入权力中心,正是“折节恭俭勤身博学”的阶段。
西汉末年,成帝在位,外戚专权的苗头己经冒得厉害。
王家作为外戚,出了王凤、王商等五位大司马,权倾朝野,子弟们大多骄奢淫逸,唯独王莽靠着“孝母尊嫂,养孤兄子”的名声,成了长安城里人人称赞的“贤公子”。
可李砚清楚,这一切都是伪装。
历史上的王莽,正是靠着这份“贤名”步步为营,最终篡汉建新,却又因改革操之过急,搞得天下大乱,落得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君侯,您脸色怎么这么白?”
阿芷看着他额头渗出的冷汗,声音更怯了,“要不要请个大夫来?”
“不必。”
李砚定了定神,将陶碗递回去。
他不能慌,他是李砚,是能把《资治通鉴》里西汉部分倒背如流的历史爱好者,不是那个空有野心却不懂变通的王莽。
还没等他理清思绪,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皂衣的家仆快步走进来,对着他躬身行礼:“君侯,长乐宫的内侍来了,说太后召您过去问话。”
长乐宫?
太后?
李砚心里咯噔一下。
这时候的太后,是王莽的姑母王政君,也就是汉元帝的皇后、汉成帝的生母。
王政君对这个“懂事”的侄子向来疼爱,可这次召见,会是什么事?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素色儒衫,又摸了摸后颈——那里还有些隐隐作痛,显然刚才那一摔确实不轻。
“知道了。”
李砚稳住心神,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取件体面些的衣服来,再备车。”
阿芷连忙应声去了,家仆也躬身退了出去。
李砚站在铜镜前,看着镜中那张年轻却己初具城府的脸,深吸了一口气。
历史上的王莽,此刻应该还在靠着“贤德”博取声望,小心翼翼地在叔父们的权力夹缝里生存。
但他不能再走那条老路了。
他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成帝会沉迷酒色,王氏外戚会越发跋扈,哀帝即位后傅、丁二家会打压王家,而王莽会在蛰伏后卷土重来……但这还不够。
李砚的目光落在案几上堆着的竹简上,那些用漆书写着的《礼经》条文,在他眼里忽然变得苍白无力。
井田制、五均六筦、币制改革……王莽后来搞的那些新政,理念超前却脱离实际,就像用青铜鼎去煮飞机燃油,根本行不通。
如果他要走下去,要建立一个真正强大的新朝,就必须换一套思路。
“君侯,衣服备好了。”
阿芷捧着一件深色锦袍走进来,上面绣着简单的回纹,算不上奢华,却也符合侯门公子的身份。
李砚接过锦袍穿上,阿芷又帮他理了理衣襟,用一根更显稳重的玉簪重新束好头发。
镜中的青年,褪去了几分书卷气,多了些侯门子弟该有的沉稳。
“走吧。”
李砚转身向外走去,脚步虽然还有些虚浮,眼神却己变得清明。
走出房门,庭院里那棵老槐树枝繁叶茂,刚才绊倒他的枯枝己经被家仆清理掉了。
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几个洒扫的仆役见他出来,都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低着头不敢看他。
这就是西汉的侯府,等级森严,尊卑分明。
李砚坐上那辆不算华丽的马车时,脑子里己经开始盘算。
去见王政君,不能只是请安问好。
他得借着这次机会, 展现自己的“不同”——不是那种会引起忌惮的锋芒毕露,而是恰到好处的聪慧和远见。
比如,提一提关中水利年久失修的问题?
用后世学到的简单水利知识,给出几个可行的修缮建议?
或者,聊一聊经学教育的弊端,提议在长安设一所新式学堂,不仅教经史,还要教算术、博物?
马车轱辘轱辘地驶动起来,穿过新都侯府的大门,汇入长安城内熙熙攘攘的人流。
李砚撩开车帘一角,看着外面穿着各式衣裳的行人,看着街边酒肆里吆喝的店小二,看着远处巍峨的宫墙轮廓,心脏忍不住加速跳动。
这不是史书上冰冷的文字,不是博物馆里沉默的文物,这是活生生的西汉,是他即将亲手改写的时代。
王莽的路己经走到了尽头,但他的路,才刚刚开始。
青年的新都侯,未来的新朝开国皇帝,不,是要让华夏称霸世界的开创者……李砚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疼痛让他更加清醒。
马车穿过朱雀大街,离长乐宫越来越近了。
李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重新换上那副谦恭温和的表情。
第一步,先过了姑母这关。
接下来,他要做的,是积攒力量,培养自己的人,用现代的知识悄悄改变这个时代的根基——改良农具提高粮食产量,推广新的纺织技术积累财富,建立基础的工业体系,甚至……偷偷搞出火药和钢铁。
至于篡汉?
那只是水到渠成的一步。
他要的,从来不是一个短命的新朝,而是一个能延续千年、让万国臣服的超级帝国。
马车在长乐宫门前停下,内侍早己等候在那里。
李砚整理了一下衣襟,从马车上下来,抬头望向那朱红的宫墙和金色的琉璃瓦,阳光洒在他年轻的脸上,映出一双燃烧着野心与理想的眼睛。
属于他的时代,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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