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何事喧哗？”
清冽的男声从月洞门外漫进来，像山涧刚融的冰泉滑过青石，瞬间压下了书童的哭嚎。
风忽然停了，刚才还在“沙沙”絮语的翠竹静了下来，连院角细流的水声都清晰了几分——那声音不疾不徐，裹着点读书人特有的温吞，竟让凌芸菡紧绷的后背，悄悄松了半分。
她撑着青石板抬头，视线先撞进月洞门的雕花里。
缠枝莲纹绕着木框盘了三圈，花瓣尖还沾着晨露，被天光映得亮晶晶的，倒比实验室里贴满公式的白墙，多了几分活气。
接着，一道身影踏了进来。
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
穿一身青布长衫，衣料泛着洗旧的柔光，领口却浆得笔挺，袖口绣着三茎细竹，针脚密得像她写代码时的缩进，规整又秀气。
他身形清瘦，肩背却挺得笔首，像实验室里校准过的滴定管，一丝不差。
头发用根素木簪绾着，几缕碎发垂在额前，风一吹，就跟着竹叶轻轻晃，倒冲淡了眉宇间那点读书人的清高。
最特别的是他的眼睛。
不像元宝那样满是惊恐，也没有她预想中的警惕，反而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此刻正微微蹙着，目光扫过元宝沾了泥的衣角，又落向她，带着种探究的沉静——像她第一次看到复杂的物理模型时，那种“想拆开来看看”的好奇。
“公子！”
元宝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死死攥住男子的长衫下摆，眼泪鼻涕蹭得布面发潮，“这、这妖女从天上掉下来的！
还拿着个会发光的妖物！
刚才那东西亮起来，蓝盈盈的，比庙里的长明灯还晃眼！”
男子没立刻说话，只是抬手拍了拍元宝的背。
他的动作很轻，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拍在元宝后背时，像在安抚受惊的小兽。
目光却先在凌芸菡身上顿了顿——准确说，是落在她那件白大褂上。
眉头蹙得更紧了些，嘴唇微抿，像是在琢磨：“这布料光滑得不像棉麻，倒像传闻中海外的鲛绡？
可鲛绡哪有这么挺括？”
但不过两秒，那目光就移开了，牢牢锁在她手里攥着的手机上。
那眼神瞬间变了。
刚才的沉静像被风吹散的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炽热的好奇——像她导师看到新发表的量子物理论文时的模样，又像师妹找到绝版实验手册时的兴奋。
他往前迈了两步，脚步声轻得像竹叶落地，凑得近了些，却刻意停在半臂外，没让人觉得冒犯。
“此物……”他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切，目光盯着手机黑屏的屏幕，像是能透过玻璃看到里面的电路，“方才元宝说会发光？
还能显示规整的数字？
那些不断变化的图案，是按星象排的？
还是用了什么算筹的巧劲？”
凌芸菡心里“咯噔”一下。
早知道当初选个低调的黑色手机壳，也别贴那闪粉贴纸，现在倒好，首接成了“妖物”认证标志。
她下意识地把手机往身后藏，指尖攥得太紧，手机边缘硌得掌心发疼，连手心的汗都渗到了手机壳上。
这动作刚做出来，她就见男子眼中的光暗了暗——像燃得正旺的烛火被风吹了一下，连嘴角那点若有若无的期待，都跟着蔫了下去。
但他没追问，也没伸手要，只是往后退了半步，双手交叠在身前，做了个标准的拱手礼。
“姑娘莫怕。”
他的声音又软了下来，像春风拂过水面，“在下周野，这处是我的别院。
不知姑娘从何而来？
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院中？”
凌芸菡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疼。
她该怎么说？
说自己是从21世纪穿来的？
说那“发光妖物”是能打电话、查资料的手机？
说她本来在算“时间场域非线性扰动”，结果被一片蓝光裹着，就从实验室摔进了这个院子？
这些话别说周野，换了她自己，怕是也要以为对方在说胡话。
搞不好不仅解释不清，还会被当成真的“妖女”，跟元宝说的那样绑起来送官。
她指尖在手机壳上反复摩挲，脑子里乱糟糟的——实验室的蓝光、妈妈刚发的“记得吃热饭的”信息、周野这双满是好奇的眼睛、元宝还在抽搭的哭声……无数碎片搅在一起，连句完整的话都组织不出来。
可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从院外冲来。
不是周野这样轻缓的步子，是沉重的、带着慌乱的脚步声，每一步都踩得青石板“咚咚”响，还夹杂着棍棒碰撞的“砰砰”声，越来越近，像鼓点一样砸在心上。
凌芸菡抬头看向月洞门，只见几道黑影正往这边跑，棍棒的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长，像要把整个院子都裹住。
她心里突然明了：这些人，肯定是冲她来的。
刚才周野的温和，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她这“突然出现的白衣人”，终究还是逃不过“妖女”的标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