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城西,一座荒废多年的山神庙,一夜间换了新颜。
原本蛛网遍布、败絮满地的破落景象消失无踪。
墙体被粗糙地粉刷过,白得有些刺眼,在阴沉的天色下,透着一股纸扎般的诡异仓促。
庙里,原本的山神像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尊新塑的神像。
神像的面容模糊不清,分不清是男是女,法相倒是做得庄严,垂目低眉,一手拈花,一手虚托,一副悲悯众生的模样。
信众们称其为,慈悲瘟神。
一个跛着脚的道人,自称“大祭司”,开始在庙中日夜传道。
他的声音嘶哑,却极具煽动性。
“城中瘟疫横行,非是天灾,而是人祸!”
“尔等平日里不敬神佛,惹得上苍降下惩罚!
此乃天谴!”
“唯有虔诚供奉我主慈悲瘟神,日夜叩拜,献上尔等最珍贵之物,方能获得庇佑,洗刷罪孽,免除这场滔天灾祸!”
这番话,精准地击中了城中百姓心中最脆弱的地方。
首批信徒很快出现。
他们大多是家中己有病人,寻医问药无门,早己走投无路的穷苦人家。
绝望之下,神佛成了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们在庙中点燃劣质的线香,磕得头破血流,将身上仅有的几枚铜板、几块干粮,颤颤巍巍地放进功德箱。
令人惊异的事情发生了。
几个病情尚算轻微的信徒家属,在倾尽所有献祭之后,家里的病人竟然真的有所好转,高烧退去,不再咳血。
这个消息,如同一点火星掉进了火油桶,瞬间引爆了整座南阳城。
越来越多的人涌向城西神庙,香火鼎盛,甚至超过了城隍庙。
苏清雪的邻居张大婶,喝了顾长生给的野茶后,病情确实稳住了,没有再继续恶化下去。
可也仅仅是稳定。
她依旧浑身无力,卧床不起。
在周围邻里狂热的劝说下,张大婶那个老实巴交的儿子也动了心。
他咬着牙,准备将家里最后一点薄田卖掉,换成银钱,去那神庙里求一份“神恩”。
春雨茶馆内,顾长生听着茶客们对“慈悲瘟神”的种种吹嘘,脸上没什么表情。
那跛脚道人并不满足于信徒们那点微薄的财物。
他站在神像前,再次宣布了“神谕”。
“神明感应到,城中尚有不洁之物,在阻碍神恩的普降!”
“需信徒献上家中珍藏的、带有灵性的玉器古物,用以净化祭坛,方能引来真正的神迹!”
此言一出,许多人面露难色。
但更多被恐慌冲昏头脑的人,己经开始盘算着家里有什么值钱的旧物。
苏清雪的心,乱了。
她的母亲曾留给她一枚家传的羊脂玉佩,触手温润,通透异常。
据说,这是苏家祖上某位高中功名的读书人所留,是整个苏家最贵重的东西。
张大婶待她不薄,如今病重垂危,那张憔悴的脸总在她眼前晃动。
为了救人,她动了献出玉佩的念头。
这天下午,顾长生的评书正说到“武圣斗法”的精彩处。
他却突然停了下来。
醒木在桌上轻轻一放,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顾长生面向所有茶客,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各位,今天的故事,咱们不讲武圣了。”
“我给大伙儿讲个‘画皮’的故事。”
他清了清嗓子,用那独特的、仿佛历经了千载风霜的嗓音,缓缓开讲。
“话说那太原有个王生,一日在路上,遇见个哭哭啼啼的美貌女子,自称无家可归,便心生怜悯,将其带回了家……”顾长生的评书技巧早己炉火纯青。
他没有用任何夸张的腔调,只用平实的语言,便将一个披着绝色人皮、夜里用彩笔描画自己容貌、实则以人心为食的狰狞恶鬼,活灵活现地展现在所有听客的脑海里。
故事不长,却听得满堂茶客脊背发凉,冷汗涔涔。
“……王生从墙洞里看去,只见那美人,早己不是美人。
她将一张人皮铺在床上,自己则化作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拿着彩笔,在那张皮上细细描画……”苏清雪坐在角落,听完了整个故事。
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她的尾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怀里那枚温润的玉佩。
离开茶馆时,天色愈发阴沉。
她站在通往城西神庙的岔路口,脚步沉重,迟迟无法迈出。
一边,是病榻上***的张大婶,是邻里期盼的目光。
另一边,是顾先生故事里,那披着华美外皮、内里却狰狞可怖的恶鬼。
她该相信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