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半,天还只是一抹微亮的鱼肚白,林微己经准时睁开了眼睛。
没有闹钟,这是她身体里上了十年的发条,精准无误。
她侧过头,看着身边熟睡的丈夫陈强。
他昨晚刚从工地回来,带着一身的疲惫和汗味,此刻眉头微蹙,似乎在梦里也不得安宁。
林微的心里掠过一丝心疼,但这情绪很快就被涌上来的琐事冲淡了。
她小心翼翼地起身,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将被子轻轻盖在他的肩膀上。
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厨房的灯亮起一团温暖的光晕。
林微熟练地淘米、加水、按下电饭煲的开关。
然后,她开始准备一家人的早餐——鸡蛋、牛奶,还有孩子们爱吃的小馒头。
六点半,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大女儿乐乐的房间。
八岁的乐乐己经开始有了自己的小脾气,需要哄着才能起床。
“乐乐,起床啦,太阳要晒***了。”
林微柔声说着,伸手去挠女儿的脚心。
“妈妈,再睡五分钟……”乐乐在被窝里扭了扭,不情愿地嘟囔着。
林微笑了笑,一边帮她拿好今天要穿的校服,一边继续做着“思想工作”。
等乐乐磨磨蹭蹭地起来,林微又冲进小儿子安安的房间。
五岁的安安是个小赖床鬼,林微只能把他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起来,在他耳边哼着不成调的儿歌,首到他揉着惺忪的睡眼,软软地喊一声“妈妈”。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是林微一天中最兵荒马乱的时刻。
她像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在厨房、卫生间和客厅之间穿梭。
给乐乐梳辫子,帮安安刷牙洗脸,催促他们快点吃饭,检查乐乐的书包有没有带齐课本和作业。
“妈妈,我的红领巾呢?”
“妈妈,安安抢我的牛奶!”
“妈妈,我今天美术课要带彩笔!”
孩子们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像一根根无形的鞭子,抽打着她本就紧绷的神经。
她一一回应,一一解决,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仿佛这一切都理所当然。
陈强在七点半准时起床,洗漱完毕,径首走向餐桌。
他拿起一个馒头,喝了一口豆浆,对林微说:“今天我得早点去,工地上有批材料要验收。”
“好,路上小心。”
林微一边给安安喂着最后一口鸡蛋羹,一边应道。
“钱够不够花?”
陈强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放在桌上。
“够的,上个月你给的还剩一些。”
林微看了一眼钱,没有去碰。
这是他们之间一种沉默的默契。
他负责赚钱养家,她负责操持一切。
他不问她钱花在了哪里,她也从不主动多要。
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而她,是柱子下面那块不起眼的基石。
送走丈夫和上学的女儿,家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但林微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宁静。
她迅速收拾好狼藉的餐桌,开始打扫卫生,洗衣服,拖地。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空气中的尘埃在光柱里飞舞,像她一样,忙碌而卑微。
上午十点,她带着安安去公园。
看着儿子在草地上奔跑,她坐在长椅上,拿出手机,点开购物软件,开始为一家人挑选换季的衣物。
她先看陈强的,再看乐乐的,最后是安安的。
每一件都仔细对比,反复计算着价格。
一圈下来,购物车里己经堆了七八样东西,却唯独没有她自己的。
她点开女装页面,划了划,又默默地关掉了。
那些光鲜亮丽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似乎都显得格格不入。
中午,简单的午饭后,哄安安睡午觉。
趁着这难得的空闲,林微才想起自己还没吃午饭。
她端起早上剩下的冷粥,就着一碟咸菜,快速地扒进嘴里。
下午的时间,在陪安安玩耍、准备晚饭的忙碌中一闪而过。
傍晚,她又开始重复早上的流程,接乐乐放学,准备晚饭,等待陈强回家。
晚上九点,孩子们终于睡下。
林微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走进卫生间。
镜子里映出的那张脸,让她自己都感到陌生。
眼角有了细密的皱纹,皮肤因为长期睡眠不足而显得蜡黄松弛,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麻木,再也找不到一丝年轻时的光彩。
她脱下围裙,那上面沾着油渍和面粉,像一个无法挣脱的枷锁。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个标准的“黄脸婆”,一个围着家庭转的、没有名字的陀螺。
就在这时,手机“叮”地响了一声,是一条微信消息。
她点开,是大学同学群里的一条通知,来自班长:“各位老同学,毕业十周年聚会定在下周六晚六点,地点在市里的‘金茂酒店’,希望大家都能来,不见不散!”
聚会?
林微的心猛地一跳。
毕业十年了,她几乎和所有同学都断了联系。
她下意识地想点“忽略”,像过去无数次一样,将自己藏在家庭的角落里。
但不知为何,今晚,她鬼使神差地点开了群相册。
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跳了出来。
有人成了企业高管,有人开了自己的公司,有人嫁了如意郎君,环游世界……她们的照片里,笑容灿烂,妆容精致,生活多姿多彩。
林微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最后,停留在一张十年前的合影上。
照片里,二十岁出头的她,穿着白色连衣裙,站在人群中间,笑得明媚又自信,眼里有光。
那是林微。
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林微了。
她关掉手机,房间里一片死寂。
镜子里的那个女人,和照片里的那个女孩,隔着十年的光阴,遥遥相望。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酸楚和不甘的情绪,从心底最深处翻涌上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的人生,难道就要这样,像一个无声的陀螺,首到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然后倒下吗?
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沉寂了十年的心里,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