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最后一丝外界的声音。
沈肆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闭上眼。
审查室里白得刺目的灯光被隔绝在眼帘之外，却仿佛在他心底投下了一片巨大的、滚烫的空白。
那片荒芜了十年的原野，此刻正被一种陌生的、汹涌的情绪疯狂冲刷、灌溉。
“我心疼了。”
“你的战场，有我。”
“你看着。”
“等我。”
每一个字，都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清晰得如同她刚才贴在他心口的指尖，带着灼人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力量。
锁链崩断的清脆鸣响犹在耳际，那不是解脱，而是……归属。
他这艘在黑暗里漂泊太久，几乎忘了岸为何物的孤舟，终于被一道强悍而温柔的光，牢牢系在了她的港湾。
这感觉太陌生，太汹涌，几乎要将他溺毙。
让他想抓住，想占有，想将她给予的这一切都牢牢刻进骨血里，永不失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漫长如又一个十年，门被轻轻推开了。
沈肆倏然睁眼。
苏念走了进来，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有眼底残留着一丝未尽的冷冽，像雪后初霁的寒刃，但在目光触及他的瞬间，那丝冷冽便悄然融化，沉淀为一种专注的、只落在他一人身上的平静。
她一步步走近，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不疾不徐，却每一步都像踩在他仍未平复的心跳节拍上。
他在等她。
而她，回来了。
苏念在他面前站定，微微仰头看着他，视线落在他依旧按在心口的手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声音放得很轻：“还难受？”
沈肆摇了摇头，喉结滚动，想说什么，却发现所有语言在她这片沉静的目光里都显得苍白。
他只是看着她，贪婪地捕捉着她脸上每一寸细微的波动，确认她的存在不是他濒临崩溃时产生的幻觉。
“笔录问什么了？”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例行公事而己。”
苏念语气平淡，仿佛刚才只是去喝了杯水，“问了事情经过，我如实说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包括他试图攻击你，以及我正当防卫的部分。”
她的措辞冷静而精准，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疏离，却又分明将所有的责任和焦点都揽了过去。
她不是在陈述，而是在定调。
沈肆的心口又被那无声的力量撞了一下。
这时，门再次被推开，许眠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手里还拎着她的“万能”医疗箱。
她先上下打量了苏念一遍，确认她完好无损，才松了口气，随即目光落到沈肆身上，眼神瞬间变得复杂，带着点难以置信，又混合着一种“我早就知道”的了然。
“我说苏念，”许眠啧了一声，凑到苏念耳边，但那音量控制得恰到好处，确保沈肆能一字不落地听清，“你刚才那样子，帅是帅炸了，但你没看见，你护在沈肆前面，蹲下去盯着那垃圾放狠话的时候……”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最贴切的形容词，然后带着点戏谑，一字一顿地，“真像一头被惹毛了、护崽的母豹子。”
“护崽的母豹子”。
这几个字像带着倒钩的箭，精准地射穿了沈肆的胸膛，将他心底那片饱胀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震颤情绪，彻底钉在了名为“苏念”的靶心上。
不是他被保护的不堪，而是……他被她如此悍然、如此不容置喙地划入了她的领地。
一种混合着巨大冲击感和隐秘狂喜的战栗，顺着脊椎一路窜上，让他指尖发麻。
他看见苏念侧脸扫了许眠一眼，没什么温度，许眠立刻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但眼神里的揶揄却没完全藏住。
苏念没再理会许眠的打趣，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沈肆身上。
她向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到呼吸可闻。
她抬起手，似乎想碰碰他刚才被按过的心口，但指尖在空中微微一顿，最终却落在了他垂在身侧、微微蜷起的手背上。
她的指尖微凉，与他手背上尚未平息的滚烫形成鲜明对比。
沈肆浑身一僵，几乎要控制不住反手握住她。
但他没有动。
他像一座被点了穴的雕塑，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那一小片被她触碰的皮肤上。
苏念的指尖在他手背上很轻地按了按，像是在确认他的存在，也像是在传递某种无声的安抚。
然后，她抬起眼，望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那里面翻涌着太多他来不及掩饰的情绪——震惊、无措、渴望，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劫后余生般的依赖。
她的眼神柔软下来，那是一种褪去了所有凌厉锋芒，只余下纯粹疼惜的柔软。
“沈肆，”她叫他的名字，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他的耳膜上，也砸在他的心上，“都过去了。”
她微微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随即松开。
“你的委屈，不会白受。”
这不是一句空泛的安慰。
这是一句陈述，一句承诺，带着她苏念式的、斩钉截铁的笃定。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对许眠说：“我们走。”
许眠立刻跟上，经过沈肆身边时，投给他一个“自求多福又暗自羡慕”的复杂眼神。
门再次关上。
审查室里又一次只剩下他一个人。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冷香，和她指尖那一触即离的微凉触感。
沈肆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刚刚被她握过的手背，那里仿佛还烙印着她的温度和力度。
他慢慢收拢手指，攥成拳，试图留住那转瞬即逝的触碰。
心口那片被她指尖按过的地方，依旧滚烫。
不，不仅仅是滚烫。
那里仿佛被点燃了一簇火苗，以荒原为燃料，开始不受控制地蔓延、燃烧。
他靠在墙上，仰起头，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再睁开眼时，那双总是沉静克制、甚至带着几分沉寂死气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重组，然后燃起了幽暗而执拗的火焰。
他的光，来了，又走了。
留下他一个人，在这骤然空寂的房间里，品尝着这份因她而起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疯狂悸动。
而他清楚地知道——从她说出“等我”的那一刻起，从他甘愿在这里等待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想要更多。
想要她的目光永远停留在他身上。
想要她的保护，她的心疼，她所有不为人知的锋利和柔软。
想要……完完全全地，占有这道照亮他无边黑暗的光。
无论代价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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