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林瞑的缘分始于一个腐烂的梅雨季。
南方的夏季总是潮湿又闷热的,阴沉沉的萦绕在人的周围,压在人的心头,人的心情也是潮湿的。
正是杏子成熟的季节,黄澄澄的杏子缀满枝头,叶子绿得像墨,雨水滴落在上,凝成了翡翠。
那是我在外流浪的第一个梅雨季,我在一棵杏树底望着杂乱的枝叶发愣。
一个小男孩跌向我,酸涩的杏香撞了我满怀。
雨依旧连绵,细细的雨水落于我的脸颊,柔柔的风抚上我的耳畔。
他在我怀中抬起头,眼睛湿润,像被这雨水浸透,盛了整个夏天的潮湿。
“哥哥,你能带我回家吗?”
他的声音也脆生生的,是不属于这个闷热夏季的凉。
“你是哪家的小孩?”
我觉得疑惑,低下头仔细看他,他不过到我胸前,面庞稚嫩,眼睛澄澈,透着股小孩子独有的天真。
他用同样湿漉漉的手攥住我的衣角,眼睛首首地望着我,显得固执。
“哥哥家的。”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不想和这样的小孩子计较。
“你叫什么名字?”
“哥哥叫什么?”
“予游那我也叫予游。”
这次我是真的有点没耐心了。
我也是诧异,我怎么会和一个小孩子聊这么久,我明明不是一个很喜欢和陌生人交谈的人。
我想去将他的手拿开,他怕是会错了意,反倒去攥住我伸出的手指。
如我所料,他的手冰凉,却又柔软,像一段丝绸,又像是扯了一丝天上的白云,轻轻覆在我的手上。
“实在是像这雨。”
我心中想着,边将手从中抽离。
他见我这样,恐怕也是知道我有些生气。
他将手垂下,头也跟着低下。
“其实……我不想要我之前的名字。
哥哥,你能给我取个吗?”
太荒诞了,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让我帮他取名字。
我刚想拒绝,一颗黑漆漆的脑袋却突然凑到我跟前,试探着,最终靠在我的胸口。
“哥哥,谁都不要我了,我没有家了。”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我的胸口处好像浸润了几滴不同于雨水的冰凉。
他哭了。
“这是……?”
我迟疑地开口。
“是雨……”他偏过头,躲避我窥探的视线。
我也不去拆穿,只静静地低头望着他。
“哥哥,谁都不要我了。
可我好喜欢你,真的……真的不可以带我回家吗?”
又是一段漫长的寂静,雨下得大了。
他的肩膀不住抖动着,像翅膀被雨水打湿的蝴蝶,扇动着翅膀却不能离去。
我13岁时是不是和他一般高?
我打量着他,暗暗比较。
13岁的我,母亲离世,父亲离家,那时的我也曾畅想过有一个救世主能拉我挣出那片沼泽,可没能如愿,那他呢?
选择权全在我。
“唉,你真是……”我抬起他的下颌,端详了片刻,他眼中的湿润己经泛滥,漫成了一汪湖,闪动着粼粼水光。
鼻头和眼眶都染上一抹艳红,像雪中的梅花,被压碎了,揉烂了,流出糜烂的花汁,晕进雪里。
“这模样,真是可怜极了。”
我想着,不动声色地摩挲了下手指,所触的是玉一般的温润。
“你想要一个去处,又想要一个名字,那我便如你愿吧。”
我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觉得,林瞑这个名字怎么样?”
我弯下身,与他视线平齐。
他眼眶通红一片,眼角还有未滴落的泪,却还是在我说出这话的那一刻笑起来。
我所拥有的,从不在意永恒与否,可此时此刻,这瞬间就相当于永恒了。
那年我13岁,我没能等到我的救世主。
这年我18岁,我的父亲留下一本房产证,一张银行卡和一封遗书,彻底离我而去。
信上的内容,我至今明晰:“原谅我,予游,我并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我走了,你不必挂念我。
你去做一棵向阳的树吧。”
可是我不喜欢阳光,夏日的阳光实在太刺眼,冬日的阳光又太过苍白。
林瞑,我给你这个名字,你去做一棵太阳背面蓬勃生长的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