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云为牢

住在沈居安偏院的第三年，他说要纳我为妾。我自小家境贫寒，父母意外离世后，

被他接到在上京的府邸。人人都道沈居安重情重义，只因父母曾给过儿时乞讨的他一口饭吃，

就将我护在身边。我能成为他的妾，是我三生有幸。我自认与他云泥之别，

能成为他的妾已是莫大的荣幸。在成亲前的三个月，我突然恢复了记忆。

我的名字、身份都是假的，甚至我的脸都是假的。我将沈居安给我的首饰装好，

借口去裁缝店做嫁衣，让丫鬟青青雇了辆马车，向城外驶去。沈居安只说了句早点回去。

我说好。1 银票迷局“姑娘，你就只带这点首饰恐怕支撑不了几个月。

”青青一脸愁容地望着马车内的木匣子。“放心吧，我们有钱。

”说着我从另一个包袱里拿出一沓银票。青青瞪大了双眼，赶忙拿过去一张张地数着。

从前沈居安总爱送我珠钗。我一心认为自己出身低贱，不配佩戴，让他不要破费。

恢复记忆后，我借口成亲那天想以最美的模样嫁与他，只是身上过于素雅。他一时开心，

天天叫人送来各种金银首饰。傻丫头青青，我早就将他们换成了银票。马车穿过街巷，

透过帘子，我瞥见一个五六岁的女童正拿着柄木剑有模有样地在比划，一时间愣了神。当年，

我捡到沈居安时也是这般年纪。我的父亲为官清廉，直言敢谏，也正因如此，一直是个小官。

我从小不爱读书，就爱舞剑，扬言将来要当一名惩凶除恶的女侠。父亲只道我若行正义之事，

他不干涉我的爱好，不过该学的琴棋书画还是得学。五岁那年，

我拿着小木剑去新开的铺子买点心，想要给父亲个惊喜，遇到了被养父母打个半死的沈居安。

我将钱袋子丢给了他的养父母，他养父母笑得合不拢嘴，说将他卖给我了就走了。

我将他领回了家，父亲发现他对读书很感兴趣，便让教我的先生一同教他。他确实颇有天赋，

十二岁就破例入朝为官，走上了朝堂的道路。他许诺会护我一生，

父母亲也早就默许了我们的婚事。“怎么回事？马车怎么停了？

”青青焦急的声音一下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此时，青青已经下了马车，“姑娘，

我们的马晕倒了。”我掀开帘子，纵身跳下。马夫早已不见了踪影。“姑娘，对不起，

我好像被人骗了……”青青低着头，小声嘟囔着，眼神不断闪烁。青青心思单纯，

我要做什么就算她不理解也会照做。两年前我在后门捡到了她，只因给了饿晕的她一碗饭吃，

便要死心塌地地跟着我。我鲜少出门，沈居安日日来院子教我弹琴写字，

我竟真以为自己天赋异禀，一学就会。只不过是身体记忆被唤醒罢了。

儿时父亲允我习武的条件是必须把琴棋书画学会，我被激得文武两手抓，

成了一个也算文武双全的人。那日为了给沈居安绣荷包，想要出门看看当下流行的款式，

却捡了个青青回来。“姑娘，你的马一看就是病马！”一个清亮的男子声音从我后方传来，

我循声望去。林中风大，他勒马停下时，尘土飞扬，迷了我的眼睛。我扬手扇了扇，

一抹白挡在我的眼前。我微微抬头，此人脸庞清秀，生得有些好看，他衣着普通，

眉宇间却有些许贵气。他看了我一眼，目光微微一顿，闪过一抹惊讶的光芒。

随后上下打量我一番，眼神又落在了我的脸上。我知道我生得也不差，青青说过，

若我好好打扮肯定不比那些贵女差。但是他也不至于这般盯着我吧。“姑娘可有兄长？

”此话一出，连带着他清秀的脸好像也变得轻浮了许多。是太久没有出门，

如今搭讪方式竟变成了这样吗？我撇了撇嘴角，“公子？你懂医马？”随后正了正身子，

向他行了一个礼。“自然，我医人医马都可。”他似乎发觉了自己的唐突，

目光越过我落在了我身后的马上，随即快步向马走去，拿出药箱开始医治。过了半晌，

马果然被他医好了。得知我们要去青州，他说顺路要一路同行，我自然是拒绝的，

奈何马夫跑了，只能暂时让他同行。2 婚约迷雾“姑娘，

还有两个月沈大人就要林小姐成婚了！我真替姑娘不值！”青青一边给我梳头一边吐槽。

她不知道我和沈居安的过往，只以为他移情别恋，突然不肯纳我为妾了。

听到青青说着他们的婚事，心里还是泛起了一丝丝涟漪。纵使他骗我，可也确实救我一命。

相识相伴十一载，也算个相熟之人。不过，也仅仅是个熟人而已。我晃了晃脑袋，

无奈地耸耸肩。窗外的阳光照在我的脸上，空气中全是青草的味道，我深深地吸了一大口，

真新鲜啊。那日因为病马耽误太久，沈居安发现了我的行踪，派人将我抓回了上京，

顺便跟守城门的士兵打了招呼。他问我是不是因为不想为妾，他说我出身卑微，

无父无母无权势，他只能暂时委屈我先入府为妾。他需要依靠林相的力量，获得更大的权力。

到时候一定会补偿我，给我正妻的名分。我信凭借他的手段他可以做到，

然而这三年他将我圈养在府里，我已经明白了，这样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

这三年里爱慕他的是他想要我变成的夏芝，不是真的我。

我自小便是想当一名行侠仗义的女侠的。更何况，我还讨厌骗子！既然暂时跑不掉，

那就先多攒点钱吧。我佯装感动答应，我只愿在外租个小院默默等他，不需要任何名分。

如今他们成婚在即，不可因我徒生事端，沈居安信誓旦旦地说林婉宁不介意此事，

我以女子角度向他阐明其中的隐患。他若有所思后应了。我噙着眼泪，

痛心疾首地让他好好筹备与林婉宁的婚事，婚前尽量少来我的新院子，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他夸我懂事又顾全大局，终于理解他的良苦用心，承诺一定不会让我等太久。“没事，青青。

走，练武去！”趁沈居安没来的日子我又拿起了我的剑。

三年来沈居安把我培养成了一个天天琴棋书画做女红的闺阁女子，

我曾看着我手上的茧子疑心过，沈居安告诉我这些茧子是因为我从小干农活留下的，

以后不会再让我受苦了。我曾一次次感动在他的谎言里。我握紧剑柄，不断挥舞手中的剑，

秋风随着我的舞动将地上的落叶卷起，一时间围绕在我身旁，

似乎要把我困在这个落叶的圈里，我对着它们狠狠刺去，

却怎么也刺不完……“哐当……”剑脱离我的手掉在了地上，手腕处隐隐传来一阵阵疼。

青青将我扶起来，非要去给我请大夫，未等我阻拦已经跑出了大门。

“你这个手三日之内不能再拿剑了。”“饮食也不能随便，

配合我这个药方……”“我说你有没有在听！”我微闭双眼，

头像拨浪鼓似的有节奏地点着头。青青居然把上次那个白衣马夫给请了回来。

上次被沈居安抓回去后，他倒是在无人在意的角落，像个真马夫一样驾着马车就走了。

他的话可真很多，看在他有点好看又帮了我两次的份上，我没有赶他走已经算仁慈了。

“夏芝，你的脸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突然冒出这一句，我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这次又换了一个老土的搭讪方式。我睁开我的眼皮，无语地看着他。

他的脸不知何时抵到了我的眼前，我身体不由得微微往后倾了倾。“你干什么？

”我加大了声音冲他喊了一声。他竟然伸手来摸我的脸，真是登徒子。“抱歉抱歉，夏姑娘，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只是想看一下这张脸是不是真的。

”他的耳尖突然红得要滴出血一般，连连后退，眼睛眨个不停，望着地上像在找着什么东西。

我侧过脸去，眼神黯淡地看向窗外。我的脸确实不是真的。三年前，一伙歹徒入府抢劫，

抢完东西还不够，竟在残忍杀害整个洛府后放了一把大火。府上所有人全部殒命，

我因在地窖寻找沈居安给我的惊喜，事发后吓得藏在地窖的桶里才躲过一劫。

后来沈居安赶来将我救出，似乎带我去了一个地方，

彻底晕倒之前迷迷糊糊听见他与一老者交谈给我换脸。醒来后我便成为了夏芝。

我已记不清原来的脸是什么模样了。……“陆大夫，你是不是被我们姑娘的美色迷住了？

”“我们姑娘的脸确实美得不真实，不过你也不能这般无礼吧。

”青青边说边把陆远之拉了出去。“今日看诊就到这里了，明日再来吧，

陆大夫……”青青在维护我这方面，真是没得说。3 烟火情缘自那天以后，

陆远之天天来我的院子里，嚷着治病救人是他的职责所在，说我嗓音不是天生沙哑，

是吸入过多浓烟所致。又说我的手要慢慢调理……要给我治好。青青觉得他医术高超，

起初还要征询我的意见，后来也不问了，直接将他放了进来。他没事就在旁边看我练剑，

说是要盯着他的病人，避免劳累过度。到了饭点也赖着不走，

非要死皮赖脸地和我们一起吃饭。后来更是搬到了我们隔壁，有时连大门也不走了，

直接翻墙过来。不过他也算有分寸，晚上都会回家也不会过来。久而久之，我也就习惯了。

就是他总是时不时地盯着我的脸看，盯久了我也会不好意思，

有时我也借口走开躲避他的目光。沈居安来过几次，有次遇到陆远之正在为我把脉。

以为他在轻薄我，不由分说就将陆远之拉开，两人还拉扯了一番。青青解释是在为我诊脉，

沈居安对我嘘寒问暖关心了许久，我以只是身体有些虚弱为由，并无大碍，

废了好一顿口舌才将他打发走。后来他差人送来的金银首饰里多了许多珍贵草药，

我也全都照收不误。转头将草药高价卖给了陆远之，他倒也没讨价还价。

溢价部分我就权当他的饭钱了。我现在就像一个被沈居安养着的外室，他看我不吵不闹，

接受他的礼物，认定了我对他死心塌地，来过一两次后就去忙着筹备和林婉宁的婚事了。

转眼过去两个月，沈居安和林婉宁成亲这天，也是花灯节的第一天。

每年花灯节都要举办三天，第一晚烟火表演最是好看。加上他们的大婚，

今夜的烟火更是盛大，我自然也不想错过。一路上百姓都在议论这场婚事，称他们郎才女貌，

天作之合。我笑着附和周围的人群。青青一路上都在那愤愤不平。我早就察觉到了，

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姑娘，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啊！”青青也终于憋不住了，

带着些许怒意和不解望着我。“沈大人和林小姐成亲了，你哪里比林小姐差了！

”那可差太多了！我没有显赫的家世，我不能助他登上更高的权力之位。八岁那年，

父亲检验沈居安的功课，问他想要什么。他说想要权力。想要更大的权力。

他要保护父亲母亲和我。让我们永远不被欺负，永远有饭吃。听到最后一句后，

父亲一笑而过，权当他一句戏言，当晚母亲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告诉沈居安，

不会再让他挨饿了。“姑娘，我感觉你好像变了。”青青皱了皱眉头。这段时间，

随着记忆的恢复，以往的性格也好似慢慢回到我的身体。我只是变回了真实的我而已。

“你看这个灯像不像你？”我还在嘲笑青青，一个止步差点没刹住，撞到面前人的身上。

一盏小狗灯笼已然贴在我的眼前，右边露出陆远之半张笑脸，他的眼睛很好看，

每次笑起来都是弯弯的。灯光映在他的脸上，衬得他的笑容甚是好看。“我脸上有东西吗？

夏芝。”我缓过神来，眨了眨眼睛掩饰我的慌张，随手摸了一下耳边的头发，向前走去。

青青被河对面的吃食迷住了，说要替我尝尝就跑走了。我和陆远之并肩走着。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和他单独相处。他将小狗花灯塞我手里，说小狗拿小狗。我瞪了他一眼，

还是收下了。他今天穿的衣服似乎和往日不太一样，金色的丝线在灯光下愈发熠熠生辉。

过节嘛，就算是男子也要打扮一番的。想到这，我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夏芝，你快看！

”陆远之突然兴奋地跳了起来，手扯着我的衣衫不放。我循着他的目光望去，

一朵朵烟火在空中绽放，随后像星星一样散落在四周。我伸手去触摸，

那些星星点点仿佛近在眼前，让人想要抓在手心里。“真好看……”“是啊，真好看。

”我转头望向陆远之。绚丽的烟火衬得他格外明媚，整个人在烟火下闪闪发光，

烟火不停地在放着，或许是太密集，也或许离得太近，我感觉那热浪一阵一阵地向我袭来。

全身上下开始热了起来。在陆远之握住我空中的手的那一刻，

那股热浪终于将我整个人团团围住，而我的手心好似被烟火灼伤般异常滚烫。

“那些东西转瞬即逝，你抓不住的。”“你能抓住的是这个。”说着，

他抓着我的手在我面前晃了晃，烟火在他的眼睛里闪烁不停。我慌忙抽出手，

“你又在胡说了。”“我……我在打蚊子呢。”我扬起手对着空气抓了抓。

“大冬天的哪来的蚊子……”陆远之勾了勾嘴角，眼睛眯了起来，眼尾透着一抹看穿的笑意，

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青青拿着吃的回来了。“你们说什么呢？不会说我坏话吧？

”我们二人同时看向青青，相视一笑。身后一朵更大的烟花悄然绽放。

4 真相初现天快亮的时候，沈居安闯入了我的房间。他一身酒气，人却清醒。“芝儿，

我好想你。”说着他扑向我，将我一整个抱住。新婚之夜都要完了，

不知道跑我这里来发什么疯。“我对不起你……”他抱着我说了一大堆，

原来他是和林婉宁洞房花烛后，趁她熟睡出来的。说着他从腰间扯下荷包，

我认出那是当年学做女红时绣的第一个荷包，上面有个红色云朵图案。身为夏芝的这三年，

他诓我是我儿时赠予他的，看着歪歪扭扭的针脚，我信了，

确实符合我这个身份儿时笨拙的双手。不过他说的也是实话。

所以后面总想给他绣个新的好的，他还是只将这个带在身上。

“你看你给我的荷包我一直带在身上。”我挣脱出他的怀抱，深吸一口气，

给自己的大腿掐了一记狠的。抬头泪眼婆娑得望着他，轻言道，“我没事。都是我愿意的。

若没有你，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受苦。芝儿愿意等你。”我捏着我的衣角，佯装擦了擦眼泪。

“天快亮了，你快些回去吧。”沈居安回头看了看窗外，抱了我一下起身走了，

走时不忘在我耳边说了句“等我，芝儿。”被他这么一折腾，我也只能被迫早起。

青青还在睡觉，我只能自己去厨房弄点吃的。我文武双全，唯独做饭……陆远之来的时候，

我正和青青在打扫厨房。“你们两个是去挖煤炭了吗？这么黑！”说完他止不住大笑起来。

我看了看水缸里的自己蓬头垢面，身上全是黑灰，青青也是。“来一起挖啊。

”趁陆远之大笑之时，我捡了一把灰洒他脸上，青青也加入其中。一时间尘土飞扬，

烟灰弥漫在整个厨房。陆远之也不甘示弱，加入这场混战。“你们谁是夏芝？

”一个尖锐的女声重复了好几次才让我们停了下来。“是我！”我拍了拍身上的身上的灰，

跑了出去。厨房外站着两个女子，明显是一对主仆。“见了林府千金竟不行礼！

”那丫鬟瞪着眼睛，恶狠狠地看着我。我立马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跟我来吧，

你的两个奴仆就不用跟着了。”林婉宁清脆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平静，说完转身就走了。

两个奴仆？我回头望了望脸上跟花猫似的陆远之，随即抿紧双唇，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林婉宁居然以为陆远之是我的仆从。我假装揉了揉鼻子故意咳嗽几声，掩饰想笑的冲动，

随即跟去了林婉宁走的方向。林婉宁将我带到了我之前居住的沈府偏院。我不敢轻举妄动，

低着头等她发话。“你不必紧张，抬起头来吧”她顿了顿，“今日找你来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说着，她挥了挥手，示意她的丫鬟退下。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林婉宁。她身着锦绣华服，

容貌端庄。眉如新月，唇若涂脂，周身透着淡淡的温柔。“第一次见到沈居安是三年前，

那日与父亲争吵，我一人去郊外散心。突遇大雨，困在了一座废弃的亭子。

”“是沈居安路过此处，将崴脚的我背回了家中。我对他一见钟情。”说到这，她掩过脸去，

轻轻笑了笑。我扬了扬嘴角，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后来他将你带回，直到告知我要纳你为妾，我也没有计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