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隐寺的晨钟撞过五响时，大雄宝殿的檀香己漫过门槛，在檐角风铃上绕了三圈。
济公盘腿坐在最末的蒲团上，袈裟前襟沾着半块芝麻饼碎屑，念珠转得比谁都快，嘴里“阿弥陀佛”念得溜，眼角余光却黏在殿外那棵老槐树上——今儿天朗气清，云絮白得像刚揉好的面团，正是上天串门的好时候。
老方丈坐在莲台侧首，手里捻着念珠，眼皮都没抬一下。
经卷在他膝头摊开，泛黄的纸页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仿佛把百年风雨都藏进了褶皱里。
满堂诵经声里，他只淡淡吐出一句：“心不诚，念再多经也是枉然。”
济公手一抖，念珠“哗啦”散了半串，赶紧往袖子里塞，嬉皮笑脸抬头：“师父您老人家法眼通天，弟子这不是替佛祖惦记着三界太平嘛。”
老方丈没接话，只轻轻用念珠敲了敲经卷。
那声音轻得像落叶落地，济公却瞬间懂了——这是默许了。
他乐得上眉梢，抓起破蒲扇往腰后一插，嘴里叼着芝麻饼就往外蹿，临到门口还回头喊：“师父放心，弟子去去就回，保准不耽误晚课！”
殿门“吱呀”关上时，老方丈才缓缓抬眼，望着济公消失的方向，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又垂眸继续捻珠。
灵隐寺的方丈，早把这疯和尚的脾性摸得透透的，三界太平，他便乐得装聋作哑。
后殿廊下，广亮正背着手训必清，圆脸上的肉随着话音颤巍巍：“必清你说说，那疯济癫是不是又偷懒了？
昨日方丈还夸他降魔有功，今日就敢旷早课，这要是传出去，我灵隐寺的脸面往哪儿搁？”
必清捧着个紫砂壶，踮脚给广亮续水，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师叔您说的是！
还是您老人家稳重，天不亮就起来洒扫，这才是出家人的楷模。
不像某些人，仗着会点法术就无法无天。”
广亮被哄得舒坦，伸手摸了摸必清的头：“还是你懂事。
想当年我刚入寺时，每日寅时就起来……”他正说得兴起，忽然摸着后脑勺皱眉，“哎？
必清，我咋觉得昨儿个好像跟你一起变成啥……红肚兜仙童了？”
必清也挠挠头，一脸茫然：“师叔您也记着？
我好像还拿锤子敲了您一下……许是太累了，做了个怪梦。”
广亮一拍大腿：“准是！
定是那疯济癫害我们受了惊吓，回头得让方丈罚他抄《金刚经》！”
两人正嘀咕着，忽见墙头上跳下只灰鸽子，嘴里叼着半块芝麻饼，“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广亮眼疾手快接住饼渣，骂道：“你看这疯和尚，连鸽子都比他懂规矩！”
而此时的天上，胭脂正站在云团里，素手轻扬，将几缕流霞织进云絮。
她穿一身月白长裙，裙角沾着点点霜华。
“胭脂仙子，别来无恙！”
一声熟悉的吆喝仿佛从九霄云外传来，济公如同仙人般踩着朵祥云，晃晃悠悠地飘了上来。
他一个不小心，身体猛地向前一倾，从云上跌跌撞撞地跳了下来，差一点就踩翻了胭脂刚叠好的云堆。
他手忙脚乱地伸手扶住，嘴里还嘟囔着：“哎哟，这云比那西湖的浪头还要滑呢！”
胭脂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宛如一朵盛开的桃花，娇艳欲滴。
她轻轻地伸出手，拂去他肩头的云絮，那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醒了沉睡的精灵。
“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毛手毛脚的。
昨日大战刚歇，你不在寺里静养，跑到天上来做什么？”
“这不是想你了嘛。”
他微微一笑，轻声说道，仿佛这句话包含了无尽的思念和眷恋。
两人并肩坐在高高的云阶上，脚下是波涛汹涌的云海。
那云海翻涌着，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搅动，不断变幻出各种奇妙的形状。
时而像是灵隐寺的飞檐，时而又化作西湖的画舫，让人目不暇接。
他的声音轻柔而舒缓，仿佛是在讲述一个久远的故事。
他口中的济公，是一个充满趣味和幽默感的人物，总是能在平凡的生活中发现那些让人捧腹大笑的趣事。
“广亮师兄偷喝了方丈的雨前龙井，被发现了还嘴硬，说是‘替佛祖尝尝新茶’。”
他笑着说，“那方丈气得吹胡子瞪眼，却又拿他没办法。”
接着，他又讲起了必清的故事，“必清更逗，给香客指路，居然把去净慈寺的指到了城隍庙，结果被人家追着骂了半条街。”
他忍俊不禁，“那必清跑得比兔子还快，估计以后再也不敢乱指路了。”
最后，他提到了赵斌，“赵斌那小子，天天对着龙虎山的方向发呆，白雪说他夜里总喊‘绿姬’。”
他摇了摇头，似乎对赵斌的行为有些无奈，“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胭脂静静听着，指尖无意识地绕着裙角：“绿姬姑娘……也是个痴人。”
她顿了顿，抬头看济公，“那你呢？
大战过后，心里就没点牵挂？”
济公啃着山药，含糊道：“牵挂啥？
有师父看着寺里，有陈亮赵斌护着人间，和尚我啊，就惦记着你这边的云，比灵隐寺的香火好闻。”
他忽然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打开来是块桂花糕，“给，你最爱吃的，昨儿特意让伙房做的。”
胭脂接过糕，咬了一口，桂花香混着甜味漫开来，眼眶忽然有点热：“还是当年的味道。”
“可不是嘛。”
济公也叹了口气，胭脂笑了，眼尾的细纹里盛着云光，“可这世上，就需要一个圣僧。”
她从袖中取出个锦囊，递过去，“这是我用天上没事的时候桂花香露做的，戴在身上能安神，你且收着。”
济公接过锦囊，往怀里一揣，暖乎乎的像揣了团小太阳：“得嘞！
有胭脂仙子这宝贝，别说乾坤洞主，就是天塌下来，和尚我也给它撑着！”
日头爬到中天时，济公才踩着祥云往下飘，临走前还不忘喊：“胭脂仙子，等桂花开了，和尚我给你摘满一篮子！”
胭脂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捏着手里的桂花糕笑出了声，裙角的霜华被云光染成淡淡的金。
灵隐寺里，广亮还在跟必清念叨：“你说那疯济癫，到底跑哪儿偷懒去了？
等他回来，我非得……”话没说完，就见济公从窗外探个脑袋，冲他做了个鬼脸，嘴里还叼着半块桂花糕。
“疯济癫！
你还敢回来！”
广亮气得跳脚，抄起扫帚就追，必清赶紧跟在后面喊：“师叔慢点！
别摔着！”
就这样灵隐寺的日子，又回到了往常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