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的雨，下得总是比别处更缠绵些，如同她此刻理不清的思绪。
苏婉音坐在听雨轩的窗边，素手捧着一盏刚沏的碧螺春。
茶烟袅袅，试图熨帖她难得不宁的心绪。
窗外雨丝绵密，将整座园林笼罩在一片朦胧水汽中，恰似她对自己未来婚姻的全部想象——模糊不清，却又避无可避。
"小姐，京城的陆家少爷明日就要到了。
"老管家福伯站在门外，声音温和地提醒。
"知道了。
"苏婉音轻轻应了一声，指尖在青瓷茶盏上摩挲着，"客房都准备好了吗？
""都按您的吩咐布置妥当了。
用的是新晒的茉莉香囊，床品也换了苏绣的。
"她点点头，目光重新投向窗外。
雨滴打在芭蕉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陆沉舟。
这个名字，从她记事起就时不时在家人的谈话中出现。
先是祖父与陆老爷子战场上的过命交情，后来是两家生意上的往来，再后来...就成了悬在她头顶的一纸婚约。
"音音，陆家那孩子我见过，是个沉稳的。
"昨天用晚饭时，父亲苏明远如是说，"你若是见了觉得不合适，咱们苏家也不会强求。
"话说得体贴，但她听得出其中的期待。
苏陆两家的联姻，不仅是老一辈的心愿，更是两大商业体强强联合的绝佳契机。
她不是没有过少女怀春的年纪，只是自幼见惯了世家联姻的起落，比谁都清楚，一纸婚约约束不了人心。
她可以接受一场始于责任的婚姻，但绝不会交出一个失去自我的灵魂。
若那人值得，她自会以真心相待；若不值，她也守得住自己的江南与风骨。
"婉音！
"清脆的呼唤从廊下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林悦提着裙摆快步穿过庭院，发梢还沾着晶莹的雨珠。
"你怎么来了？
"苏婉音起身相迎，接过好友手中的伞。
"我放心不下你，还是得亲自来看看。
"林悦在茶桌前坐下，接过苏婉音递来的茶，暖了暖手，关切地端详着好友，"明天…就是正式见面了？
"苏婉音轻轻"嗯"了一声。
林悦压低了声音："我托京圈的朋友打听了一圈，都说这位陆总能力极强，但性子也是出了名的冷。
你…""无妨的。
"苏婉音望向窗外洗刷一新的芭蕉叶，语气温和却笃定，"是君子，便以君子之道待之。
是生意，便以生意之礼接之。
"雨渐渐小了，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音。
"走吧，"苏婉音站起身，"陪我去看看明天要用的茶叶。
"穿过曲折的回廊，两人来到茶室。
苏婉音仔细检查着明日待客要用的明前碧螺春，动作娴熟地将茶叶分装到青瓷罐中。
"这次陆少爷来，除了拜访老爷，还要考察苏州的商业地产项目。
"林悦靠在门边，"你说他会不会借此机会，也考察考察你？
"苏婉音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唇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彼此彼此。
"她也不是全无准备。
陈默发来的行程表她早己看过，陆沉舟在苏州的每一分钟都安排得满满当当。
拜访苏家，不过是其中一项礼节性的行程罢了。
这样也好，公事公办，大家都轻松。
装好茶叶，苏婉音又去花房选了几株开得正好的兰花，准备明日插瓶。
她选了一盆素心兰，花色洁白，香气清幽，最是雅致。
"你这般用心布置，看来对这位陆少爷还是很上心的嘛。
"林悦打趣道。
苏婉音但笑不语。
这只是她待人接物的习惯罢了，与来人是谁并无关系。
即便明日来的不是陆沉舟，她也会这般准备。
傍晚时分，雨彻底停了。
西天的云层里透出些许霞光，将湿润的青石板路染成淡淡的金色。
苏婉音独自在园中散步，不知不觉走到了月洞门下。
这里是明日迎接陆沉舟的地方，也是园中景致最佳的一处。
假山玲珑，曲水流觞，一草一木都透着江南园林的精致。
她想象着明日那个来自北方的男人站在这里的模样——据陈默说，陆沉舟身高近一米九，比南方男子要高大许多。
不知他站在这小巧的园林中，会不会觉得局促？
手机震动起来，是陈默发来的确认信息："苏小姐，陆总己抵达苏州，明日上午九点准时拜访。
""一切己准备妥当。
"她回复道。
放下手机，苏婉音轻轻吸了口气。
该来的总会来，既然如此，便以最从容的姿态面对吧。
***同一时间，苏州金鸡湖畔的酒店套房里，陆沉舟刚刚结束一个视频会议。
他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湖面。
苏州的夜景与北京截然不同，没有刺眼的霓虹，只有温柔的灯火，倒映在水面上，碎成一片星星点点。
"陆总，这是明天要带去苏家的礼物。
"陈默将两个礼盒放在茶几上，"一盒长白山野山参，一盒云南古树普洱。
"陆沉舟扫了一眼，点点头："明早几点出发？
""八点半。
考虑到早高峰，到苏家园林大约需要半小时。
"他看了看表，现在还不到八点。
"我出去走走。
""需要我陪同吗？
""不必。
"独自一人走出酒店，陆沉舟沿着湖岸慢步。
晚风带着水汽扑面而来，比起北京干燥的寒风，这里的空气湿润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这就是她从小长大的城市。
他想起资料上苏婉音的照片——那个在园林廊下的朦胧侧影。
明日就要见到本人，说完全不好奇是假的。
路过一家还在营业的茶馆，里面传来悠扬的评弹声。
咿咿呀呀的吴侬软语，他一句也听不懂，却莫名觉得悦耳。
这就是南北的差异了。
在北京，这个时候他多半还在办公室处理文件，或者参加某个商业酒会。
而在这里，人们似乎更懂得享受生活。
手机响起，是祖父发来的信息："见到苏家丫头了么？
""明天。
"他简短回复。
老爷子很快又发来一条："放下成见，好好了解。
"陆沉舟收起手机，没有回复。
他一向尊重祖父，但在婚姻大事上，他有自己的判断标准。
回到酒店，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再次审阅苏家的资料。
苏氏企业主要以茶叶和丝绸贸易为主，近几年在苏婉音的建议下，开始尝试将传统工艺与现代设计结合，推出了一些高端定制系列，市场反响不错。
看来她并不只是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
第二天早上八点，陆沉舟准时起床。
他选了一套深蓝色的西装，没有系领带，显得比平日稍随意些。
陈默早己等在酒店大堂："陆总，车准备好了。
""礼物带上了？
""都带上了。
"车子穿过苏州老城，街道渐渐变窄，白墙黛瓦的建筑多了起来。
与北京开阔大气的格局不同，这里的街巷曲折幽深，别有一番韵味。
"前面就是苏家园林了。
"陈默指着前方。
车子在一处粉墙前停下，墙内探出几枝翠竹。
黑漆木门紧闭着，门楣上悬挂着一块匾额，上书"苏园"二字。
陆沉舟刚下车，那扇厚重的黑漆木门便从里面被缓缓拉开。
门内站着的女子，身着一袭淡青色旗袍，亭亭而立。
晨光与身后园林的绿意仿佛都是她的衬托，领口的兰花刺绣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
她的目光宁静如水，就这样不偏不倚地迎上他带着审视的视线。
"陆先生，欢迎来到苏州。
"她的声音响起，如同玉石轻叩，清越而温润，瞬间抚平了这座城市带给他的所有陌生感。
"我是苏婉音。
"（第二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