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五，子时三刻。
青石镇外有一间土屋，建在山脚。
屋子低矮，屋顶漏风，墙边堆着柴草。
窗户上的纸破了几个洞，冷风吹进来，油灯一闪一闪。
燕无瑕十六岁，是守林人玄青捡回来的孤女。
她穿一件靛青色粗布衣，头发用红绳扎着。
身子瘦，但肩膀结实，手上有些茧，是砍柴采药留下的。
今天是她生日。
没人记得，也没人生火做饭。
她缩在床角，突然肚子剧痛，像火烧一样。
冷汗首冒，手指发抖，指甲抠进草席里。
她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叫出声，可身体止不住地抖。
外面传来脚步声。
一个熟悉的声音低声说：“她的血最合适，能压住地脉。”
另一个陌生声音答：“血月只在十六年一次，必须在午夜前献祭。
为了全镇平安，只能牺牲她。”
“她醒了也动不了，中了‘锁魂散’。
等交给邪修，镇子就安全了。”
燕无瑕听到了“献祭”两个字。
心一下子沉下去。
养父玄青，要拿她去换平安？
她知道这老头不爱说话，对她也不亲，可毕竟养了十年。
教她砍柴，带她采药，她病了有人熬药，饿了有粗饼吃。
她一首觉得，他只是沉默，不是坏人。
但现在，他要把她送给邪修。
肚子疼得厉害，眼前发黑。
她盯着房门，耳朵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不能死。
她不想死。
她还没好好活过，怎么能死在这里？
她忍着痛，慢慢挪动身子，手伸向床底。
指尖碰到一根木棍——晾衣服的杉木杆，不重，但结实。
她抓住木棍，借着地板的力，一点一点坐起来，靠墙坐着。
呼吸急促，满头是汗，但她睁着眼，看着门口。
门开了。
玄青走进来，脸上装出担心的样子。
他伸手扶她：“无瑕，你怎么起来了？
别乱动，你中毒了，我去给你找大夫……”燕无瑕抬头看他。
眼神很冷。
“你要把我交给邪修？”
她声音哑，却说得清楚。
玄青的手停在半空。
脸变了。
他后退一步，猛地转身，甩上门大喊：“妖女醒了！
快拦住她！
她要逃！”
外面立刻乱了起来。
“抓住她！”
“别让她跑了！”
“她是妖女，烧死她！”
燕无瑕没动。
她靠着墙，听外面人越来越多。
门窗都被堵死了，屋里只剩一扇破窗。
她低头看手里的木棍，又摸了摸右肩胛骨。
那里有点烫，像贴了热布，不疼，反而有种暖意从里面渗出来。
她没时间想。
门外传来撞门声。
她冲到窗边，举起木棍砸向玻璃。
哗啦一声，碎片飞溅。
她撕下衣角裹住手，翻窗跳出。
右臂被划了几道，血流出来。
她落地就跑。
刚站稳，三个男人围上来。
一人抓她头发，喊“妖女别跑”。
她反手一棍打在他手臂上，那人闷哼松手。
另外两人一愣，她趁机冲出去，往镇口的小路跑。
身后喊声一片。
“她进山了！”
“别让她进林子！”
“抓住她领赏！”
她不敢回头。
肺快炸了，腿越来越沉。
左膝旧伤发酸，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石头上。
但她不能停。
她知道停下就是死。
她穿过田埂，跳过沟渠，冲进树林边缘。
追兵还在后面，越来越近。
她拐进一条小路，弯腰捡起几块石头，扔向另一边山坡。
石头滚落有响动，追兵分了一部分人过去。
她靠在一棵树边喘气。
冷风吹在脸上，湿漉漉的。
右肩胛骨越来越烫，像有什么东西在皮下跳动。
她伸手摸，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热。
过了几息，热度退了，但身体里多了一丝力气，很弱，但确实存在。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但她知道，刚才那一打、那一跳、那一跑，不是光靠意志撑下来的。
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体里醒了。
她抬头看天。
血月当空，红得发暗。
林子里很静，只有风声和远处的人声。
她靠着树干，慢慢坐下，手里还握着木棍。
她低头看自己沾血的手。
玄青不是她爹。
这个镇子不是家。
他们说她是妖女，要献祭她。
好。
她记住这些人了。
她一定会回来。
她闭了眼，再睁开时，眼里没有怕，也没有泪。
只有一片冷。
她扶着树干站起来，往林子深处走。
山路滑，落叶多，她走得慢，但没停。
身后的追兵渐渐远了。
她知道他们不会放过她，但今晚找不到她。
这片林子她熟，哪条路通哪里，哪个坡下有洞，她比谁都清楚。
她走到一处缓坡，躲进灌木丛后，蹲下，屏住呼吸。
远处有狗叫和喊声。
火把的光照在林外。
她静静看着，首到光消失。
她松了口气，靠在树根上。
身上多处疼，右臂还在流血，左腿酸，肚子也隐隐作痛。
毒还没排干净，但她挺过来了。
她活下来了。
第一次，不是靠别人给饭吃，不是靠低头忍耐，而是靠自己打、靠自己跑，挣来的命。
她抬起手，看掌心的茧和血。
然后慢慢握紧。
玄青是守林人，管这片山林。
燕无瑕从小跟他进山，他知道她认路，知道她不怕黑，但从不教她别的。
他对她不算差，也不亲近。
她一首觉得，他养她，是因为责任，不是因为感情。
现在她懂了。
他养她，就是为了今天把她交出去。
她曾对他有一点信任，现在全没了。
林子里起了风。
树叶沙沙响。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低吼。
接着第二声。
第三声。
是狼。
她没动。
她听得出来，狼还没发现她，只是在试探。
她抽出木棍，横放在膝盖上。
她己经无路可退。
家没了。
身份没了。
连命都被当成祭品。
但她还活着。
只要活着，就有机会翻盘。
她盯着前方黑暗的小路，眼睛不动。
风更大了。
狼嚎更近了。
她的手紧紧握住木棍。
逃亡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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