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生下一子后,杜夫人与衔月就被移到了裴府最偏僻的角落——梨落阁。
从此,街坊邻里再也没有见过杜夫人与小姐。
坊间传闻,杜夫人因失宠而变得疯疯癫癫,被看管起来。
“裴郎,我折的腊梅好看么?”
“好看,夫人折的自然好看。”
此刻,梧桐苑内传来阵阵欢声笑语。
一个小丫头正在廊下打盹,并没有发现梧桐苑进了人。
杜夫人将鬓边垂下的几缕发丝别到耳后,红着双眼用力推开了门。
崔氏一见杜夫人,惊得掉落了手中的红梅:“是谁把这个疯妇放了出来?
香草,快把她带走!”
廊下的香草从美梦中惊醒,立刻冲入屋里。
见杜夫人在眼前,也唬了一跳。
杜夫人虽憔悴,却也不失礼数地朝裴彦福了福:“老爷,衔月烧了好几日不见退,请个大夫来瞧瞧吧。”
室内,熏香袅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悠然气息。
裴彦端坐于堂前,身姿挺拔却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他漫不经心地拈起茶盖,浅抿一口茶,滚烫的茶水滑过喉咙,他的神色却依旧没有丝毫波动。
杜夫人的神色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和讨好,可裴彦却仿若未觉,连一个眼角的余光都未施舍给她,那姿态让房间里的气氛愈发显得压抑而冰冷。
良久,他终于启口:“你先回去,我会请大夫去看。”
杜夫人的眼中闪过一丝难堪与失落。
她早该想到的,眼前的裴彦早己不是将她视若珍宝的裴郎。
可就算他如今待自己弃之如敝履,为了女儿的性命,也要争上一争。
杜夫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拽着裴彦的衣袍央求道:“衔月好歹是你的女儿,你不顾惜夫妻之情,也该念及父女之情。
她在梨落阁快要冻死了,你也不管吗?”
崔氏向香草使了个眼色,香草立刻会意,忙将杜夫人拉开。
裴彦有些厌弃地掸了掸袍角,皱了皱眉看向崔氏。
崔氏一拍脑袋,撇清道:“瞧我这脑子。
上好的银骨炭一早就备下了,这几天忙着府里过冬的事,转头就忘了,这就让人送去。”
裴彦冷冷看了杜夫人一眼:“阿若,这下放心了?”
虽不知崔氏所言真假,但裴彦一副冷眼旁观的样子,杜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起身。
此时,梨落阁的仆妇赵妈妈气喘吁吁地寻到这里。
崔氏斜了她一眼:“还不把夫人请回去?”
赵妈妈与香草一边一个,嘟嘟囔囔地架着杜夫人向梨落阁走去。
“夫人,别让老奴难做,梧桐苑那位可不是好惹的。”
路上,赵妈妈苦口婆心劝道。
杜夫人茫然摇头:“不会了,下次不会了------”回到破落的梨落阁后不久,一箩筐碳果然急急送了过来,不过不是银骨炭,而是很次的灶炭。
有胜于无,杜夫人点上炭火,冰冷的屋子渐渐暖和起来。
她将睡得迷迷糊糊的衔月抱在怀里,哼起了悠扬婉转的扬州小调,回忆起了年少时在杜家宅院无忧无虑的日子。
杜老爷是京兆杜氏的旁支。
杜氏虽在长安城煊赫一时,可杜夫人的父亲并未在京城谋得一官半职,而是另辟蹊径,将买卖做得风生水起。
生丝、草药、首饰,杜老爷的生意均有涉猎。
那一年烟花三月,杜老爷下扬州做生意,结识了经营如意胭脂铺的女店主孙氏,两人一见如故。
杜家本不愿子孙迎娶商女,可杜老爷在众位宗族耆老面前起誓,此生只娶孙氏一人。
而孙氏也为了他,愿意放弃扬州的一切,随君来京城。
两人一副“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样子,硬是用这份坚定的爱情,冲破了世俗的重重枷锁。
加之,孙氏极具经商头脑,不仅将自己的胭脂铺开到了京城,还辅助夫君将杜家生意打理地井井有条。
几年后,杜家财富积累颇丰,族中为官的亲眷时不时地需要杜老爷使银钱打通关系。
长此以久,孙氏在杜家的地位水涨船高,得以执掌中馈,操持家中大小事务。
成婚三年,两人才得一女,取名杜若。
这女儿就如同他们心尖上的珍宝一般,孙氏在教养女儿方面倾注了无数的心血,不惜重金聘请名师教导女儿。
杜若也很争气,不仅饱读诗书,知书达理,而且性格温婉善良,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优雅的气质。
这通身的气派比那些名门闺秀有过之而无不及。
杜老爷和孙氏对独女极尽爱护,平日里,只要女儿提出想要什么,他们总是想尽办法满足她。
从华美的衣裳到珍贵的珠宝首饰,无一不是精挑细选。
可二老终究没有想到,他们的掌上明珠如今却屈居在西处漏风的破屋里。
半夜,杜夫人被一双小手推醒。
“衔月,怎么了?”
“娘,我口渴。”
杜夫人摸了摸衔月的额头,万幸,烧己经退了下去,温热的额头上冒出许多汗珠。
于是,她披衣起身给衔月倒水。
衔月裹着被子坐在床头。
忽然,她的目光定住了,她在杜夫人的脸上看到了面目狰狞的骷髅。
衔月的心不由猛地一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住。
她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各种可怕的念头如潮水般涌来。
她的脑海中一片混乱,眼神中满是惊恐与疑惑。
上个月,衔月在裴府一个名唤婉婉的侍婢脸上看到过类似的骷髅。
没过几日,婉婉就投井自尽了。
后来听说,婉婉的爹娘想把她赎回去,再把她卖给一个有钱的鳏夫做小。
她不愿意,又不敢忤逆爹娘的意思,一时想不开便寻了短见。
“一定是我烧糊涂了。”
衔月这样安慰自己。
她不敢告诉母亲,喝下几口水后又躺下,却不敢睡着,一首心神不宁地盯着杜夫人的脸颊。
虽然衔月莫名其妙地做了杜若的半路女儿,可在朝夕相处之下,衔月对这个实际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女子越来越依赖。
杜夫人以为她失了困,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头道:“快睡吧,再过一会儿,就该天亮了。”
衔月紧张地盯了一会儿杜夫人,眼皮首打架,终于支撑不住又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