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兄长赴诗会未归，我奉父命去接。刚走到雅间外，
便听见兄长带着醉意问他的至交好友沈砚：你总藏着的那位姑娘，何时带来一见？
我心头一紧。我与沈砚私下相许已两年，尚未告知兄长。下一刻，
沈砚慵懒的嗓音随风传来：何必当真？不过是逢场作戏。我指尖发凉，推开了雕花木门。
1满座公子闻声看来。阿缨？兄长放下酒盏，示意我坐到他身侧，你怎么来了？
车马都已备好，父亲让我来接你回府。兄长微微颔首，对众人道：诸位莫再斟酒了，
舍妹闻不得酒气。席间顿时响起一片笑语。有位青衣公子打趣：这般护着妹妹，
若是她日后觅得良人，你待如何？兄长随手理了理我的袖摆，笑斥：休得胡言。
我家阿缨知书达理，岂是你们这些浪荡子能惦记的。满堂哄笑间，
坐在角落的蓝衣公子忽然开口：照此说来，我们这些人里，竟无一人能入苏兄的眼了？
2我垂眸端坐，余光里看见沈砚把玩着酒杯，神色如常。那年上元灯会，
他在长安街头为我拾起掉落的珠花。后来他常来府中与兄长论诗，
却总在廊下悄悄递给我新摘的海棠。令妹这般品貌，不知将来花落谁家。
方才那蓝衣公子又开口。兄长正要接话，我却突然起身：时辰不早，该告辞了。
沈砚的酒杯轻轻落在案上。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失态。我送送苏兄。他随即起身，
衣袂拂过案几时，一枚玉佩悄然滑落在我裙边。那是去年七夕，我亲手系在他腰间的同心佩。
3马车行过长安街巷，兄长忽然叹道：沈砚今日有些反常。我握紧袖中那枚玉佩，
冰凉刺骨。回到闺房，我取出妆匣底层他写来的所有诗笺。墨迹犹新，誓言却已凉。
窗外忽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我知道是他，就像过去无数个夜晚那样。但这一次，
我没有推开窗。阿缨。他在窗外轻唤。我吹熄烛火，任月光洒满空寂的闺阁。有些戏，
既然开了场，就该由我来决定何时落幕。4那枚同心佩在我掌心沁着凉意，
窗外沈砚的脚步声徘徊不去。我端坐镜前，将满头青丝缓缓梳理，铜镜里映出苍白的容颜。
阿缨。他又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迟疑。我起身走到窗前，
隔着薄薄的窗纸道：沈公子请回吧，更深露重，莫要惊扰了邻里。窗外静默片刻，
终是响起渐远的脚步声。这一夜，我焚尽了他所有的诗笺。灰烬在晨曦中打着旋，
像一场迟来的雪。5用早膳时，兄长神色凝重：昨夜沈砚在咱们府外站到三更天。
我执箸的手微微一顿：许是吃醉了酒。他说......兄长欲言又止，
想求娶你。玉箸落在青瓷碗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兄长如何答复？
自然是要问过你的意思。他凝视着我，阿缨，你与沈砚......不熟。
我垂眸拾起玉箸，兄长还是替我回绝了吧。6三日后，沈老夫人亲自登门。我奉茶时，
听见她与母亲在花厅叙话：砚儿这些日子茶饭不思，
说是那日诗会上对苏小姐一见倾心......我悄然退至屏风后，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阿缨年纪尚小，母亲语气温和，老爷的意思是想多留她两年。送走沈老夫人后，
母亲将我唤到跟前：沈家这门亲事，你如何想？我跪坐在母亲膝前：女儿不愿。
母亲轻抚我的发鬓：可是有了意中人？我摇头，喉间发紧。7暮春三月，
曲江池畔举办一年一度的诗会。我本不愿前往，奈何兄长再三劝说：总不能因为一桩婚事，
就整日闭门不出。席间，沈砚坐在我对面，目光始终不曾离开。我专注地看着池中锦鲤，
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苏小姐。他终于寻隙上前，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起身施礼：男女授受不亲，沈公子有话不妨在此说。四周顿时安静下来。他脸色微白，
从袖中取出一支玉簪：这是......沈公子认错人了。我截断他的话，
这样的玉簪，长安城里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怔在原地，而我已转身离去。8四月十五，
我随母亲去大慈恩寺上香。在寺后的银杏树下，竟遇见了镇北王府的世子萧景。
儿时我们曾是玩伴，直到他十岁那年随父王镇守边关。阿缨？他惊喜地唤我的小名，
果然是你。我们并肩在寺中漫步，说起童年趣事，连日来的阴霾终于散去了些许。
你看起来心事重重。他敏锐地察觉到。我勉强一笑：不过是些女儿家的琐事。
他在寺门前驻足：若有什么难处，尽管到镇北王府寻我。9谁知次日，
长安城中便传开了流言，说镇北王府世子与苏家小姐在大慈恩寺私会。
兄长怒气冲冲地来找我：你何时与萧景有了往来？我正要解释，府门外忽然传来喧哗声。
管家匆匆来报：沈公子带着聘礼来了，说是......要求娶小姐。我疾步走到前院，
只见沈砚站在满院红箱之间，目光灼灼：阿缨，我知道你生我的气，
但我对你的心意......沈公子。我打断他，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你这般行事，将我苏家的颜面置于何地？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那日是我酒后失言，
但我对你......与我何干？我后退一步，声音清晰，沈公子请回吧。
10就在沈家纠缠不休之际，镇北王妃突然登门提亲。花厅里，萧景站在王妃身侧，
对我微微一笑。这......父亲面露难色，小女能得王妃青眼，自是她的福分。
只是......苏大人不必急着答复。王妃语气温和，三日后宫中设宴，
不如让两个孩子见上一面再说。送走王妃，父亲将我唤到书房：阿缨，
你与萧世子......女儿与他清清白白。我垂首道。
父亲叹息一声：为父知道你不愿嫁入沈家，但镇北王府这门亲事，你也要想清楚。
11三日后，我随父母入宫赴宴。席间，萧景始终彬彬有礼，既不过分亲近，也不显疏远。
宴至中途，我离席至御花园透气，却不料遇见了沈砚。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嫁入王府？
他拦住我的去路。让开。他抓住我的手腕：我知道你还在生气，
但那日的话......沈公子误会了。我甩开他的手，我与你从未有过什么，
何来生气一说？他眼神一痛：那这两年......两年什么？
萧景的声音突然传来，沈公子这是在为难苏小姐？沈砚冷笑：这是我和阿缨之间的事，
与世子无关。与本世子未来的世子妃有关。萧景将我护在身后，沈公子请自重。
12回府的马车上，父亲突然开口：看来你是心意已决？
我轻轻点头：女儿愿意嫁入王府。母亲握住我的手：你可想清楚了？王府规矩重，
远不如寻常人家自在。女儿明白。那夜，我独自在院中徘徊。嫁入王府，
或许是最好的选择。既能断了沈砚的念想，也能保全苏家的颜面。只是心头那点刺痛，
久久不散。13婚期定在八月中秋。这日，王妃邀我过府赏菊。在王府后花园，
我意外遇见了萧景的庶弟萧昀。他坐在轮椅上，脸色苍白，眼神却锐利如刀。苏小姐。
他淡淡开口，恭喜。我施礼道：二公子。他转动轮椅，
靠近些许：我兄长是个好人，但王府......不是个好地方。我怔了怔，
他已自行离去。14婚期愈近，长安城中的流言愈盛。这日，
兄长急匆匆来找我：有人在查你和沈砚的事。我心头一紧：什么人？还不清楚。
兄长神色凝重，阿缨，你与沈砚到底......我沉默良久，
终是将这两年的事娓娓道来。兄长听罢，长叹一声：傻丫头，为何不早说？
如今说这些已经无益。我轻声道，还请兄长替我周旋。15八月伊始，
我按例去王府试嫁衣。路过书房时，
无意间听见王妃与管家的对话：......务必查清楚，
苏家小姐与沈家公子是否真有私情。已经查过了，这两年来，
苏小姐与沈公子确实时常私下相见。我僵在原地，直到萧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阿缨？
转身时，我已恢复平静：世子。他凝视着我：可有话要对我说？我摇头：没有。
16中秋前夜，沈砚竟翻墙闯入我的闺房。你不能嫁给他。他气息不稳，
我知道你恨我，但......我不恨你。我平静地看着他，因为我从未爱过你。
他踉跄后退：你说什么？这两年，不过是你一厢情愿。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冰冷如铁，我苏缨，从未对你动过心。他死死盯着我，
忽然笑了：你撒谎。信不信由你。我转身面向窗外，请回吧，明日我还要出嫁。
17中秋佳节，镇北王府张灯结彩。喜房里，萧景掀开盖头，目光温和：累了吧？
我轻轻摇头。阿缨。他在我身旁坐下，有件事，我想在今日告诉你。世子请讲。
其实......他顿了顿，那日在大慈恩寺重逢，并非偶然。我怔住：什么？
我回长安已有半年，一直......在暗中关注你。他语气平静，
我知道你与沈砚的事，也知道你为何要嫁给我。我指尖微颤：既然如此，
为何还要......因为我心悦你。他握住我的手，从儿时起，就一直心悦你。
红烛噼啪，映着他认真的眼眸。18婚后第三日，按例要给公婆敬茶。王妃接过茶盏，
淡淡道：既入了王府，就要守王府的规矩。过去的事，该忘的就忘了吧。我垂首称是。
从正院出来，萧景轻声道：母亲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摇头：母亲说得是。这时，
萧昀摇着轮椅过来：嫂嫂可还习惯王府的生活？劳二弟挂心，一切都好。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但愿如此。19归宁那日，兄长将萧景拉到书房密谈许久。
回王府的马车上，萧景突然道：你兄长很疼你。我轻轻点头。阿缨。他凝视着我，
给我一个机会，可好？窗外秋风萧瑟，我望着他诚挚的眼神，终是点了点头。
20安稳日子过了半月，这日我突然收到一封匿名信，
信中详细记录着这两年我与沈砚私下相见的每一次时间、地点。我正要焚毁信件，
王妃突然驾临。这是怎么回事？她将一封信掷在案上，与我所收之信一模一样。
我跪倒在地：媳妇不知。不知？王妃冷笑，有人将信送到了王爷面前，你说不知？
这时萧景匆匆赶来：母亲，此事儿子会查清。王妃怒道：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