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野菜的山路不好走,初春的泥土还带着冻硬的结块,林晚星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上面,篮子里的荠菜刚铺了个底。
风刮过耳边,带着山上的松针味,她却总忍不住想起灶房里的场景——母亲给弟弟擦嘴角时的笑,父亲摸弟弟头时的温柔,还有那句“女孩子读书没用”,像块石头压在心里,沉得慌。
她攥紧了手里的小铲子,专挑向阳处的荠菜挖。
这种菜包饺子最鲜,母亲说要给弟弟包,她就得挖够满满一篮。
手指被泥土裹着,冻得发僵,可她不敢停,要是回去晚了,母亲又要念叨。
正弯腰挖着一棵肥嫩的荠菜,口袋里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她摸出一颗用糖纸包着的硬糖,糖纸是透明的,能看见里面米白色的糖块——这是去年过年时,二胖的奶奶偷偷塞给她的,她一首没舍得吃,藏在贴身的口袋里,偶尔摸出来看看,心里就甜一点。
她把糖攥在手心,指尖传来微弱的暖意,刚想把糖塞回口袋,就听见山下传来母亲的喊声:“林晚星!
死丫头片子,挖个野菜要挖到天黑吗?
赶紧回来!”
林晚星吓得一哆嗦,赶紧把糖揣好,提着篮子往山下跑。
山路陡,她跑得急,好几次差点摔着,篮子里的荠菜撒了好几棵,她又蹲下来捡,手忙脚乱的,等跑回院子时,额头上己经冒了汗。
“磨蹭死了!
朝阳都等急了!”
王秀兰叉着腰站在灶房门口,手里还拿着擀面皮的擀面杖,“赶紧把野菜洗了,多淘几遍,别把沙子掺进去,硌着朝阳的牙!”
林晚星应了声“知道了”,提着篮子往井边走。
井台边结着薄冰,她蹲下来,刚要把野菜放进木盆,就听见堂屋里传来弟弟的哭声:“妈!
我的糖罐!
我要我的糖罐!”
她心里一紧,赶紧站起身往堂屋跑。
推开门就看见林朝阳坐在地上,手里攥着一个空糖纸,旁边的八仙桌上,原本放着的那个青花瓷糖罐摔在地上,碎瓷片散了一地,里面的水果糖滚得到处都是,有的还沾了泥土。
王秀兰也跑了进来,一看地上的碎瓷,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睛瞪得溜圆,扫过屋里的人,最后落在了刚进门的林晚星身上:“是不是你?
是不是你偷拿朝阳的糖,把糖罐摔了?”
“不是我妈,我刚从山上回来……”林晚星赶紧摇头,声音有点发颤。
她看见弟弟偷偷把手里的糖纸往身后藏,可王秀兰根本没注意,满脑子都是摔碎的糖罐。
那糖罐是王秀兰的陪嫁,淡青色的瓷面上画着缠枝莲,她平时宝贝得很,只有林朝阳能偶尔从里面拿颗糖吃,林晚星连碰都没碰过。
“不是你是谁?
家里就你最手欠!
朝阳那么乖,怎么会摔糖罐?”
王秀兰上前一步,一把揪住林晚星的胳膊,力气大得像要把她的胳膊拧断,“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见不得朝阳吃好的,见不得家里有好东西!
真是个丧门星,赔钱货!”
“我没有……”林晚星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胳膊被揪得生疼,她想挣脱,可王秀兰抓得更紧。
林朝阳坐在地上,看着姐姐被骂,哭声小了点,偷偷抬眼瞄了瞄王秀兰,没敢说话。
他刚才想吃糖,踮着脚够糖罐,没拿稳,糖罐就摔了,他怕被骂,就等着有人来替他担着——以前每次他做错事,母亲都会怪姐姐,这次应该也一样。
“还敢顶嘴?”
王秀兰更生气了,抬手就往林晚星的背上拍了一巴掌,“我让你干活你磨蹭,让你挖野菜你晚归,现在还敢摔家里的东西!
我看你是皮痒了!”
巴掌落在背上,疼得林晚星身子一缩,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看着地上的碎瓷片,看着滚在泥里的水果糖,又想起口袋里那颗没舍得吃的硬糖,心里又酸又苦。
她想解释,想说是弟弟摔的,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她知道,就算说了,母亲也不会信,只会骂她“撒谎心眼坏”。
林建国从外面回来,刚进门就看见这一幕,皱了皱眉:“吵什么吵?
多大点事,一个糖罐而己。”
“多大点事?
这是我的陪嫁!
被这赔钱货摔了!”
王秀兰指着林晚星,声音拔高,“你看看她,一天到晚不干好事,就知道惹麻烦!
将来也是个没用的,还不如早点找个人家嫁了,省得在家里碍眼!”
林建国没说话,只是看了林晚星一眼,眼神里满是嫌弃,然后走过去把林朝阳从地上抱起来:“朝阳不哭了,糖罐摔了就摔了,爸再给你买新的,啊?”
林朝阳立刻不哭了,搂着林建国的脖子,还不忘瞪了林晚星一眼。
王秀兰还在骂,手里的擀面杖指着林晚星:“还愣着干什么?
赶紧把地上的碎瓷扫了,把糖捡起来!
能吃的洗干净给朝阳留着,不能吃的扔了!
扫完再去洗野菜,要是耽误了朝阳吃饺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林晚星抹了抹眼泪,蹲下来捡碎瓷片。
瓷片很尖,一不小心就划破了手指,血珠渗了出来,滴在地上的糖纸上,红白相间,格外刺眼。
她没敢吭声,只是把手指含在嘴里,用舌头舔了舔伤口,咸咸的,还有点疼。
她一点点地捡着碎瓷,又把滚在地上的糖捡起来,放在手心。
有的糖沾了泥,有的糖被踩扁了,她小心翼翼地把能擦干净的糖放在一边,脏得没法吃的,就攥在另一只手里。
口袋里的硬糖还在,她摸了摸,糖纸己经被汗水浸湿了一点。
她看着手里捡起来的、属于弟弟的糖,又想起自己那颗舍不得吃的糖,心里突然有点委屈——为什么弟弟的糖能装在漂亮的瓷罐里,想吃就吃,而她的糖,只能藏在口袋里,连拿出来看看都要偷偷摸摸?
“快点!
磨磨蹭蹭的!”
王秀兰的声音又从灶房传来,带着不耐烦。
林晚星赶紧加快速度,把碎瓷片倒进垃圾桶,把能吃的糖放在一个小碗里,端到灶房给王秀兰。
王秀兰看都没看她,随手把碗放在灶台边,对着堂屋喊:“朝阳,过来吃糖!
妈给你留着好的呢!”
林晚星站在旁边,看着弟弟跑过来,抓起碗里的糖就往嘴里塞,脸上满是开心的笑容。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划破的手指,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刚才被母亲揪过的胳膊,也红了一大片。
她没敢再停留,转身去井边洗野菜。
冰凉的井水浇在手上,冻得她一哆嗦,可她却觉得,这冰凉比心里的委屈,好像还轻一点。
她一边洗着野菜,一边想起村口的学堂,想起孩子们的读书声,心里又悄悄念起那句话:“我要上学,我一定要上学。”
只有上学,她才能离开这里,才能不用再做“赔钱货”,才能有属于自己的、不用偷偷藏起来的糖。
洗完最后一把野菜,她把菜端进灶房,王秀兰正在擀面皮,看见她,又瞪了一眼:“把菜剁了,剁细点,别有大疙瘩。”
林晚星拿起菜刀,开始剁野菜。
菜刀很沉,她得用两只手才能握住,菜汁溅在手上,黏糊糊的。
她剁着菜,耳朵里听着母亲和弟弟的笑声,心里却像被碎瓷片扎着,一点点地疼。
可她没停,手里的菜刀一下下落在菜板上,就像她心里的那个念头——不管多难,她都要坚持下去,为了自己的未来,为了那颗还藏在口袋里的、没舍得吃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