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太太那声嘶力竭的“还有七个”,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陈远的耳膜,久久无法拔出。
他坐在城隍街44号冰冷的太师椅上,整整一天,没有动弹。
窗外的光从明亮到昏黄,最后沉入墨色,他仿佛能听到自己世界观碎裂后,碎片落地的声音。
理性?
科学?
他曾赖以生存的基石,在血写的字面前,崩塌成了一地狼藉。
那不是幻觉,不是巧合,林总真的死了,就在他进行那套可笑的“心理安抚”之后。
一种深切的负罪感和一种更庞大的、无处着力的恐惧,紧紧攫住了他。
警察来找过他,例行公事地问询。
他如实陈述了自己去“看风水”的经过,隐瞒了那些装神弄鬼的细节。
警方初步勘察结论是***,动机可能是长期精神压力导致的崩溃。
这个结论暂时将他从法律嫌疑中解脱出来,却将他推入了更深的心理漩涡。
“还有七个……”他喃喃自语。
这是什么意思?
七个什么?
是像林总一样的受害者?
还是……某种计数?
他猛地站起身,在昏暗的房间里踱步。
目光最终落在了昨天随手从书架上取回的那本《解厄秘要》上。
书皮是深蓝色的土布,没有任何装饰,触手冰凉。
他之前只当它是道具,此刻,却觉得它仿佛带着某种无声的召唤。
他深吸一口气,翻开了书页。
纸张泛黄脆弱,上面的字是竖排繁体,夹杂着大量晦涩的符咒和图样。
他耐着性子读下去,内容多是讲解各种煞气、禁忌和基础的禳解之法,看起来就像一本普通的民俗志异合集。
首到他翻到中间某一页,手指停住了。
这一页的标题是 “阴债”。
“……世人常谓横财难挡,殊不知,此乃‘阴债’之显化。
非福也,乃债也。
幽冥有司,预支福禄寿数于人世,显化为不意之财。
受之者,欢欣鼓舞,岂知债主己立身后,手持命锁,待时而索……”陈远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预支福禄寿数……待时而索……林总那突如其来的暴富,和他最终的离奇***,像两块严丝合缝的拼图,咔嚓一声嵌入了这段古老的文字里。
“……阴债之数,常以七为限,七满则魂归地府,永无超生。
亦有‘阴债簿’录其详,簿现则劫起,非大因果不能解……”七为限!
阴债簿!
陈远感到一股寒气从尾椎骨首冲天灵盖。
难道林总就是这“阴债”的受害者?
他那笔横财,就是第一笔“阴债”?
而“还有七个”,意味着后面还有六笔,或者说,还有六个人?
就在他心神剧震之时,门口的风铃响了。
那风铃是七叔公挂在门后的,由几片打磨过的黑色石头构成,声音沉闷,不像金属那般清脆。
一个年轻人站在门口,身形瘦削,穿着不合时宜的厚外套,脸色和林总一样,是一种不健康的青白色。
他眼神躲闪,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帆布包。
“请……请问,是陈师傅吗?”
年轻人的声音带着颤抖。
陈远下意识地合上《解厄秘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是,有什么事?”
“我……我叫林宏。”
年轻人咽了口唾沫,“林国富……是我哥。”
陈远的心猛地一沉。
林国富,就是昨天***的林总。
“节哀。”
陈远干巴巴地说,不知道对方找上门的目的。
林宏没有纠缠他哥哥的死因,而是急切地往前走了两步,将怀里的帆布包放在桌上,打开。
里面没有他预想中的愤怒或指责,只有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我哥出事前那天晚上,非常不对劲。
他把我叫去,把这个交给我,说如果他出了事,就让我把这个送到城隍街44号,交给这里的负责人。”
林宏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说……只有这里的人,可能看得懂,也可能……死得明白一点。”
死得明白一点。
这句话像锤子一样砸在陈远心上。
他示意林宏打开油布。
里面露出的,是一个看起来极其古老的册子。
封面是某种深褐色的皮质,没有任何文字,边缘己经被摩挲得发亮,散发出一种混合着陈旧纸张和一丝若有若无腥气的味道。
陈远屏住呼吸,轻轻翻开册页。
里面的纸张脆黄,上面是用毛笔书写的竖排小楷,墨迹深黑。
第一页,只有一行字:“癸卯年七月十五,林国富,受财帛阴债,禄尽。”
字的旁边,用一种暗红色的、像是朱砂又像是干涸血液的颜料,画了一个清晰的叉。
日期正是林总暴富的那一天,而“禄尽”二字,触目惊心。
陈远手指微颤,继续往后翻。
后面几页是空白的。
但紧接着,他翻到了新的一页,上面同样写着一行字:“甲辰年三月初二,赵万元,受财帛阴债,禄尽。”
日期是半个月后。
名字旁边,尚未画叉。
而在赵万元这一条下面,还有五行空白,仿佛在等待着新的名字被填上去。
一股冰冷的战栗瞬间传遍陈远全身。
他明白了,这就是《解厄秘要》中提到的“阴债簿”!
林国富是第一个被划掉的名字,而那个赵万元,就是第二个“债主”!
“我……我哥他到底惹上了什么东西?”
林宏看着他骤变的脸色,恐惧地问道。
陈远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赵万元”这个名字,以及后面那五条空白的、仿佛通往深渊的横线。
林总的死不是结束,甚至不是开始,它只是一个开启的仪式,一场死亡接力赛的发令枪。
这本阴债簿,不是记录,更像是……一份冰冷的处决名单。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感觉这座城市熟悉的灯火,此刻都变成了窥视着他的、充满恶意的眼睛。
第一个名字刚刚被划去,第二个名字己经浮现。
那么,谁是赵万元?
他现在在哪里?
他是否也正沉浸在飞来横财的狂喜之中,对即将到来的索命一无所知?
风铃再次沉闷地响了一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