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是林越坠入裂缝后的第一触感。
不是隧道里那种粘稠的冷,是带着锋刃的、能首接刮进魂核的寒。
混沌罡风像无数把细碎的冰刀,密密麻麻地扎在他的魂体上,刚从光雾里缓过一丝的魂体瞬间被刮得剧痛——不是皮肉擦伤的痛,是魂丝被硬生生扯断的撕裂感,连带着意识都跟着一阵阵抽痛。
他想蜷缩起来,却发现魂体在罡风里根本不受控制。
之前在隧道里还能勉强维持的“人形”轮廓,此刻正被狂风撕扯得忽明忽暗,边缘像被揉皱的纸,簌簌往下掉着细碎的“魂屑”。
那些魂屑刚脱离主体,就被罡风卷着往后飘去,没飘出三尺远,便在银电闪烁的裂缝边缘彻底湮灭,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不——!”
林越在心里嘶吼,拼尽全力想收拢魂体,可混沌罡风根本不给机会。
它们像是认准了他这缕新鲜的魂,蜂拥着往他魂体深处钻,顺着刚才被低语腐蚀出的细微缺口往里冲,所过之处,不仅是魂丝断裂,连附着在魂丝上的“记忆”都在跟着剥落。
一段段画面从意识里飞出去,像被狂风卷走的落叶。
是七岁那年,攥着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在巷口小卖部买的第一根奶油冰棍,冰棒棍上还沾着没舔干净的甜腻;是十七岁高考结束,和死党挤在网吧里打了通宵游戏,天亮时趴在键盘上睡着,脸上还印着键帽的压痕;是二十西岁第一次领年终奖,瞒着爸妈偷偷给他们各买了一件厚羽绒服,看着他们试穿时眼角的笑纹……这些不算惊天动地,却串起了“林越”二十七年人生的细碎记忆,正被混沌罡风一片片刮掉。
他能“看见”那些记忆碎片在罡风里翻滚、褪色。
冰棍的甜腻味先消失了,接着是网吧里烟味和泡面味的混杂气息,最后连爸妈试衣服时的笑声都变得模糊,像被蒙上了厚厚的纱布。
恐慌比剧痛更让人窒息。
如果说刚才隧道里的低语是在“质疑”他的存在,那现在的罡风就是在“抹杀”他的存在。
记忆是自我认知的基石,这些碎片丢得越多,他对“林越”这个身份的感知就越模糊,甚至开始怀疑——刚才那些画面,真的是“我”经历过的吗?
还是……混沌罡风捏造出来骗我的?
“抓不住了……”一个绝望的念头冒出来时,林越感觉魂体猛地一轻——不是轻盈,是“空了”的那种轻。
他下意识地扫了眼意识深处,原本塞得满满当当的记忆区域,此刻竟空了近三分之一。
那些被刮掉的碎片,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连一点残留的痕迹都没留下。
他甚至想不起那个巷口小卖部老板的脸了。
魂体的轮廓越来越淡,己经快要变成半透明的影子。
混沌罡风还在往里钻,下一波要被刮走的,似乎是关于“地铁”的记忆——他看见事故前自己低头刷手机的画面开始晃动,屏幕上那封未读完的邮件正在淡化,连“请于今日下班前反馈”这句话都变得模糊不清。
不行!
这封邮件不能丢!
林越猛地回过神。
刚才被刮走的那些记忆,大多是“过去的事”,可这封邮件不一样——它是“未完成的事”。
是他作为策划专员林越,留在那个世界的最后一个牵绊,是证明“他还没彻底结束”的最后一点凭据。
如果连这个都忘了,那他就真成了一缕无根的魂了。
“守住!”
他用尽全力,将所有残存的意识都压向那段关于邮件的记忆,像用手死死按住一张要被风刮走的纸。
魂核因为这骤然的发力微微震颤,刚才被低语腐蚀出的缺口处,甚至渗出了更细密的魂屑,痛得他意识都快散架了,可他愣是没松劲。
混沌罡风似乎被这股韧劲激怒了,刮得更凶。
林越感觉自己的魂体像是被夹在两堵急速挤压的墙中间,一边是要撕碎魂体的罡风,一边是要守住记忆的意志,两边较劲的地方传来“咯吱咯吱”的异响——那是魂体濒临碎裂的声音。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样东西。
是刚才从魂体上剥落的、还没彻底湮灭的一缕魂屑。
那缕魂屑很淡,比发丝还细,却诡异地没有被罡风卷走,只是在他魂体周围打着转,上面似乎还沾着一点点模糊的“画面”——是他手机屏幕碎裂前的最后一瞬,邮件末尾那句“请于今日下班前反馈”旁边,还有个小小的红色未读标记。
这个标记!
林越心里猛地一动。
他记得这个标记——是部门群里的消息,昨晚加班时忘了看,本来打算地铁到站后回办公室处理的。
“未读……还有未读的消息……”他喃喃着,像是抓住了新的救命稻草。
“我还没看群消息……还没给邮件反馈……还没跟朋友说周末打球的事……我还有好多事没做……我不能就这么散了……”这些“未完成”的事像一根根细针,狠狠扎在他混沌的意识里,竟奇异地激发出了更顽强的韧性。
他不再只是被动地“守”,而是开始主动地“抓”——用残存的意念,一点点将那些在魂体周围打转的、还没彻底湮灭的魂屑往回拉。
这个过程难如登天。
每拉回一缕魂屑,都像要用尽全身的力气,魂核的震颤越来越厉害,痛得他几乎要失去意识。
可每当他快撑不住的时候,那些“未完成”的事就会冒出来,提醒他——你还不能消失,你还有事要做。
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混沌罡风的势头似乎渐渐弱了些——不是真的变弱了,可能是他的魂体己经被刮得足够“稀薄”,不值得罡风再如此“重点关照”。
风里的冰刃依旧锋利,却不再像刚才那样往魂体深处钻,只是刮过魂体表面,带走一些无关紧要的魂尘。
林越终于能喘口气了。
他瘫在混沌气流里,感觉自己的魂体轻得像一片羽毛,稍微一动就要被风吹走。
意识深处空落落的,三分之一的记忆没了,那些被刮走的片段像是被硬生生挖掉的坑,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他试着回想巷口的小卖部,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试着回想十七岁那年的死党叫什么名字,也只记得个模糊的轮廓。
心尖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
那些都是他活过的证明啊。
可紧接着,他又摸到了意识深处那片“未被掏空”的区域——关于地铁事故的记忆还在,关于那封未反馈的邮件的记忆还在,关于那些“未完成”的事的执念还在。
“林越……”他又念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这次的声音很轻,却比在隧道里时更坚定。
记忆丢了三分之一,但“我是林越”这个认知,没丢。
只要这个没丢,就还有希望。
他缓缓“抬起”头——如果魂体还有“头”的话,看向裂缝深处。
刚才只顾着对抗罡风,没来得及细看。
此刻才发现,这道裂缝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一眼望不到头,周围的混沌气流在缓慢地旋转,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旋涡,旋涡中心闪烁着银电,偶尔有更粗的混沌罡风从旋涡里卷出来,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
而他,还在朝着裂缝深处坠落。
没有方向,没有终点,只有无尽的混沌和随时可能再次袭来的危险。
林越深吸了一口气——虽然魂体不需要呼吸,可这个动作能让他稍微冷静些。
他收拢了残存的魂体,尽量让自己的轮廓变得凝实一点,然后朝着远离那些银电旋涡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
很艰难,每动一寸都要消耗不少魂力,可他必须动。
在这片连记忆都能被撕碎的混沌里,坐以待毙就等于彻底消失。
他不知道前方有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活下去。
哪怕只剩三分之二的记忆,哪怕魂体稀薄得像随时会散架,他也要带着“林越”这个名字,在这片该死的混沌里,漂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