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教室的木质百叶窗半开着，暮色像融化的金箔从叶片间隙流淌进来，在陈星晚的帆布鞋尖织出平行的金线。
她踮脚去够顶层储物柜时，鞋跟在木地板上碾出细碎的刮痕——那是上周江老师带着学生画《伏尔泰坐像》时，画架腿留下的深褐色印记。
第三格储物柜的金属把手结着薄灰，她指尖触到时，冰凉的触感混着松节油的残味，像触碰到某段被阳光晒脆的记忆。
易拉罐拉环弹开的声响惊得她一颤。
陈星晚慌忙转身，后背撞上摆着石膏像的静物台，未干的石膏表面还留着她上午刻画时的指纹，此刻在暮色中投下摇晃的阴影。
陆淮舟斜倚着掉漆的绿铁柜，校服领口大敞着，露出锁骨下方那道淡粉色的樱花状疤痕——她昨天在篮球场速写时，这个角度的肩线曾让炭笔在纸上停顿了三秒。
"教导主任刚从楼梯口经过。
"他晃了晃手中的冰镇可乐，罐体凝结的水珠砸在陈星晚脚边的素描本上，洇湿了角落那幅未完成的篮球场速写。
画中少年跃起的指尖还悬在篮球上方，而现实里的陆淮舟正用指节敲了敲铁柜上的外卖单，"三楼女厕的通风管道还堵着我上周藏的奶茶，你最好收下这个。
"当陈星晚的指尖触到易拉罐的冰凉时，陆淮舟突然抽出夹在腋下的速写纸。
炭笔勾勒的侧影跃然纸上：飞扬的银蓝发梢扫过眉骨，投篮时绷紧的斜方肌在校服下形成漂亮的弧度，指尖与篮球的接触点被着重涂黑，像颗即将迸发的星辰。
纸背隐约透出的数字"17"，正是体育馆储物柜的编号——她今早趁他换球衣时偷瞄的细节。
"文化墙需要动态素材。
"陈星晚捏紧帆布包带，包上父亲画的向日葵颜料己经龟裂，"江老师说要突出少年感，而你..."她盯着陆淮舟校服下摆的青灰色墙灰，那是翻墙时蹭到的实验楼外墙涂料，"每次扣篮都会把头发甩到眼睛里。
"陆淮舟忽然逼近，薄荷糖气息混着可乐的甜腻涌进鼻腔。
陈星晚后背抵着静物台，石膏像的鼻尖几乎要碰到她发顶。
暮色中，他锁骨的疤痕像片被揉皱的樱花，正落在她颤抖的睫毛上方："所以你昨天在篮板后躲了十七分钟，"他指尖划过画中绷紧的肩线，"就为了画这个？
"老式吊灯突然闪烁，电流声刺啦作响。
陈星晚借机后退半步，却看见陆淮舟书包侧袋露出的深蓝色病历本。
泛黄的挂号单边缘写着"2024年7月15日 血液科"，而他转身去拿颜料时，黑色护腕滑到肘弯，露出腕骨内侧淡青色的条形码纹身——像道被阳光晒褪的身份标签。
"原来的画室..."她忽然开口，美工刀削炭笔的木屑落在裙摆，"有扇朝北的窗，冬天冻得握不住笔。
"话到嘴边又咽回去，继父将画架扔进储物间那晚，梅雨季的潮气正爬上未干的《向日葵》，让父亲最后教她的厚涂技法结出霉斑。
陆淮舟突然把篮球抛向天花板，皮革撞击木质横梁的闷响惊飞了窗台上的灰鸽。
球体下落时，他单手接住，指尖转出残影："明天下午三点，体育馆后门。
"他说话时，阳光恰好穿过百叶窗，在他发梢的银蓝挑染处镀上金边，像给素描本上的人物描了道发光的轮廓。
次日 15:07 振华中学体育馆紫藤花廊的阴影里，林小夏的抖音特效音像串炸开的气泡糖。
陈星晚抱着速写本经过时，正看见手机屏幕里的自己——马尾辫在三步上篮的教学中甩出模糊的弧线，像只被惊起的雀鸟。
陆淮舟的黑色无袖衫贴在后背，露出的小臂肌肉随着动作绷紧，肘弯处的条形码纹身在阳光下时隐时现。
"家人们看这个运球姿势！
"林小夏举着***杆追上来，库洛米挂坠撞在陈星晚速写本上，"校草手把手教学哎！
这波流量密码我锁死——"话没说完，陈星晚己经转身钻进体育馆，帆布包上的向日葵蹭过紫藤花枝，抖落几片淡紫色的花瓣。
橡胶地板的焦味混着汗渍的咸涩扑面而来。
陆淮舟单脚支着篮球，另一只手在矿泉水瓶上画着复杂的公式，瓶身堆成歪斜的塔状：F=***的箭头指向抛物线，旁边用红笔标着"三步上篮重心偏移量"。
听见脚步声，他抬头时护腕滑到手腕，露出内侧新贴的创可贴，边角翘起的敷料下隐约可见淡青色的针孔。
"迟到七分钟。
"篮球砸在地面的声响惊得陈星晚踉跄，"按篮球队规矩，迟到一分钟罚进三个球。
"他抛来的球带着体温，皮革表面的纹路硌着掌心，让她想起父亲握过的画笔木柄。
第三次被自己的鞋带绊倒时，陈星晚摔在储物柜前，速写本滑出，露出夹在中间的体育馆结构图——她用红笔标出了所有背光的角落，那是最适合写生的角度。
陆淮舟突然单膝跪地，指尖触到她肿胀的脚踝时，她后颈猛地绷首，后脑勺撞在储物柜上，金属挂锁哗啦作响。
"别动。
"他的手机冷光映出她脚踝的红肿，像朵盛开的淤血花。
抽屉里的云南白药喷雾喷出冰凉的雾气时，陈星晚瞥见他后颈的医用胶布，七道针孔呈北斗状排列，让她想起去年在旧书店见过的星图拓片。
"生物实验室的小白鼠..."陆淮舟的声音突然轻下来，喷雾罐在掌心转了半圈，"至少知道往有光的地方跑。
"他没抬头，指尖抚过她脚踝的动作却格外轻柔，像在对待易碎的石膏像。
暮色从体育馆高窗漫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陆淮舟在战术板上画走位图时，红色记号笔突然卡住，在纸面拖出歪斜的血线。
陈星晚看着他扯下护腕擦拭墨迹，露出手腕内侧完整的条形码——每个黑条的间隙，都用极细的笔触画着小虹之玉，像串未被破译的密码。
"为什么选我？
"她忽然问，炭笔在速写本上落下第一笔，"画海报的人很多。
"陆淮舟笔尖一顿，战术板背面的拉格朗日方程旁，不知何时多了幅歪扭的涂鸦：圆润的叶片顶端泛着红尖，像滴未干的血迹。
他没说话，只是用指节敲了敲战术板上的篮球赛日期——9月23日，恰好是陈星晚素描本扉页父亲忌日的那页折角。
窗外的紫藤花被晚风吹落，有片花瓣粘在陆淮舟发梢。
陈星晚忽然想起美术教室那罐被他藏起的可乐，拉环上还留着他的指纹，像圈未完成的圆。
当她的炭笔开始勾勒他低头演算的侧影时，远处传来教导主任的怒吼，而陆淮舟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摩挲着战术板上那朵歪扭的虹之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