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刑警支队的审讯室，光线冷白，空气仿佛凝固成块状，带着消毒水和陈旧金属混合的压抑气味。
许末坐在冰冷的金属椅子上，双手平放在同样冰冷的桌面上。
晨曦和她的搭档，经验丰富、面相严肃的老刑警张强，坐在他对面。
一盏强光灯的角度被刻意调整，将许末苍白的面容照得纤毫毕现，也让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墨色更加浓郁。
“许末，年龄21岁，南江大学化学系大三学生，苏倩倩的男朋友，交往18天。
确认吗？”
张强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开始了程序性的问询。
“确认。”
许末的声音平稳，没有任何波澜，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说说昨晚到今天凌晨，你的行踪。
越详细越好。”
张强目光如炬，紧紧锁住许末的脸。
许末几乎没有停顿，清晰而准确地开始叙述：“昨晚18：30分，我和苏倩倩在学校东门外的‘时光小筑’餐厅用餐，大约20：15分离开。
之后送她回艺术学院的宿舍楼下，分开时间大约是20：45分。
我步行返回位于南区的化学系男生宿舍楼，到达时间是21：10分左右。
进入宿舍时，室友陈涛、李斌和王哲都在。
我和他们简单聊了几句，然后洗漱，21：45分左右上床。
宿舍有门禁记录和监控可以证明我进入的时间。
今早7：15分，我被陈涛叫醒，得知苏倩倩出事的消息。”
他的叙述条理分明，时间点精确到分钟，逻辑链条完整。
这份过分的冷静和精确，在晨曦听来，更像是一份精心排练过的脚本。
“分开之后，你有没有再联系苏倩倩？”
晨曦开口了，她的声音比张强柔和一些，但眼神同样锐利，试图捕捉许末任何细微的情绪波动。
“有。
分开后约半小时，21：15分左右，我给她发了一条微信，问她是否安全到宿舍。
她回复‘到了，准备画画，明天给你带小饼干~’。
这是最后一条信息。”
许末掏出手机，动作平稳地解锁，将聊天记录界面展示给晨曦和张强。
最后那条信息后面，确实没有新的回复。
“之后你就再没联系过她？
也没去找过她？”
张强追问。
“没有。”
许末回答得很干脆，“我认为她需要专注创作的时间。”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符合他理性克制的性格。
“今天凌晨1点到3点之间，你在哪里？”
张强抛出了关键的时间点——法医初步推断的苏倩倩死亡时间范围。
“在宿舍睡觉。
我的室友可以证明。”
许末的目光坦然地对上张强的审视。
“据我们了解，你们宿舍楼的管理并不严格，后半夜翻墙出入并非不可能。”
张强身体微微前倾，施加压力。
“理论上可能。”
许末没有否认，语调依然平静，“但我没有动机，也没有必要在那个时间离开宿舍。
宿舍楼门口的监控虽未覆盖所有死角，但通往旧实验楼方向的主要道路，沿途有多个校园监控探头。
如果你们调查过，应该能确认那个时间段我没有出现在那些区域。”
他的反击冷静而首接，甚至带着一丝逻辑上的优越感，仿佛在提醒警方工作的疏漏。
晨曦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
许末的应对太完美了。
他不仅清晰陈述了自己的时间线，还主动指出了警方可以查证的客观证据（监控），并且预先堵死了“翻墙”这条可能的辩解路径，首接用“动机”和“监控”来防御。
这种思维缜密程度，远超普通学生。
“动机？”
晨曦接过话头，声音放得更缓，却带着更强的试探性，“许末同学，我们了解到，你和苏倩倩交往时间很短，只有18天。
热恋期本应如胶似漆，但根据我们初步走访，似乎……你们之间，并非完全没有矛盾？”
她故意停顿，观察许末的反应。
许末放在桌面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指关节的白色更加明显，但转瞬即逝。
他的表情依然像覆盖了一层冰霜。
“任何关系都可能存在磨合。
我和倩倩在某些艺术理念上存在分歧，讨论有时会比较激烈，但这与感情无关。
我很珍惜她。”
他提到“珍惜”两个字时，声音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像是冰层下湍急的暗流涌动了一下，旋即又被压平。
“仅仅只是理念分歧？”
张强语气加重，“有同学反映，三天前，在艺术楼走廊，看到你们发生激烈争执，苏倩倩似乎情绪非常激动，甚至……哭了？”
许末沉默了两秒。
审讯室的空气仿佛更沉重了。
“是的。”
他承认，“那是一次关于她毕业创作方向的讨论。
我认为她选择的主题过于阴暗和个人化，可能不利于她的发展前景。
我的表达方式……可能过于首接和理性，缺乏对她艺术追求的感性理解，伤害了她的感情。
为此，我当晚就向她道歉了，她也接受了。”
他抬起眼，目光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那之后，我们很好。
昨晚分开时，她还在说明天给我带小饼干。”
他再次提到了“小饼干”，这个充满生活气息的、带着甜蜜期待的细节，此刻在冰冷的审讯室里说出来，却弥漫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讽刺和悲凉。
晨曦的心被轻轻刺了一下。
她能感觉到许末在描述这段争执和道歉时，那种努力压抑的悔意和痛苦。
这份痛苦如此真实，不似作伪。
但作为刑警，她必须排除所有干扰。
“许末，”晨曦的声音放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引导，“苏倩倩被发现的地方，是废弃的旧化学实验楼西楼标本室。
那地方非常偏僻，连清洁工都很少去。
据我们所知，整个南江大学，对那栋旧楼内部结构最熟悉的人，除了负责看管的老校工，恐怕就是你们化学系的学生，尤其是……像你这样经常在实验室待到很晚的优等生。
对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许末的专业背景与案发现场之间的联系。
许末的瞳孔，在强光灯下，骤然收缩如针尖！
那冰封的墨色海面下，第一次清晰地翻涌起狂暴的怒涛！
不是因为被怀疑的愤怒，而是因为“标本室”这个地点本身所蕴含的、对他和苏倩倩之间某种纯粹联结的亵渎！
他太清楚那个地方了！
阴森、破败、弥漫着福尔马林和死亡标本的气息……倩倩那样热爱阳光和色彩的人，怎么会去那里？！
又怎么会在那里以那种方式结束？！
这绝不是***！
绝不可能是她自己去的！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愤怒瞬间冲上他的头顶，几乎要冲破那层强行维持的理性冰壳。
他放在桌下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剧烈的刺痛感才勉强将他拉回现实。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微微的颤抖，强行压下喉咙里翻涌的铁锈味。
再开口时，声音竟比之前更加低沉、更加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冰碴：“我熟悉旧实验楼的结构，是事实。
但熟悉，不等于去过案发地点。
更不等于，会带她去那种地方。”
他顿了顿，首视晨曦和张强，眼神锐利得几乎要刺穿他们，“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现场是***，还是他杀。
如果你们认为是我做的，请拿出证据。
而不是用‘熟悉地形’这种可笑的关联来暗示。”
他第一次主动质疑警方的定性！
并且，首接点破了“他杀”的可能！
晨曦和张强交换了一个眼神。
许末的反应太激烈了，尤其是在提到“标本室”时那种瞬间爆发的、几乎无法掩饰的愤怒和痛苦。
这不像是凶手听到作案地点时该有的反应。
但紧接着，他强行压制情绪，并反过来质问警方的冷静和逻辑性，又显得异常危险。
“许末同学，请注意你的态度。”
张强敲了敲桌子，“我们只是在了解情况。
任何与死者关系密切的人，尤其是最后接触者，都是我们需要重点调查的对象。
这是办案程序。”
“我理解程序。”
许末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控只是幻觉，“我会配合。
但我需要知道真相。
关于倩倩死亡的真相。
如果你们认定是***，请拿出让我信服的理由。
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封的目光中，透出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他绝不会接受一个模糊的、敷衍的结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