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骂我是煞星,刚出生就克死了我爷。
因此给我取名字叫夭夭,早夭的夭。
五岁那年,我奶趁我娘回娘家,十两银子将我卖给了京城宝沣银号的程家。
程家买我是为给家中大郎做童养媳。
整个京城都知道,程家长子天生腿瘸还是个痴傻的。
1我爹十六岁便过了乡试,只是那会试一考再考却都再无结果了。
他整日醉心于读书,家里人如何生计他并不放在心上。
我娘帮有钱人家洗洗衣,做些缝补也能赚点银两家用,她虽辛苦赚来了银两,可我们娘俩依然每日吃不饱饭,也扯不到新衣。
那天,从不让娘回娘家的奶奶突然拿出一匹粗布,让她回家去看看病弱的老母,我娘跪谢了我奶后,捧着那匹粗布激动的哭着回了娘家。
我娘走后,我奶找出一件小姑的衣衫套在我身上,还破天荒地给我煮了一颗鸡蛋,她笑吟吟看着我吃完了鸡蛋后,就牵着我的手出了家门。
初日高照,微风卷田野。
我满心欢喜,被我奶牵着一路穿过村子和田地走到了村最东边的简陋茶肆处,交给了站在宽大马车旁的一位衣着华丽的妇人。
她笑的谄媚:多谢夫人能相中,这丫头什么都会做,你们尽管使唤,不听话就往死里打。
她双手捧过妇人递过来的包裹,颠了颠,便笑得更谄媚,腰也更弯了。
我紧紧牵着我奶的衣角,躲到了她的背后。
她却一把将我从身后拽出,狠狠往妇人前面一推。
我奶弯着腰讨好地笑着谢过妇人,便利落地头也不回走了。
我被妇人紧拉着手在后哭的凄切:奶,我要回家。
可我奶的脚步甚至连顿都没有顿一下,便匆匆离开了。
我被妇人半拖半拉带上了马车,在沉重的马蹄声中渐渐远离了村子。
这一路的行程颇为遥远,马车直到第二天的傍晚才到达程府。
程府大院前垂柳环绕,院内一棵高大的玉兰树捧着一只鸟窝从墙垣处探出。
我随着妇人几经绕转走进后院,迎面扑过来一个俊朗少年。
他一把将我抱住后哈哈大笑,哈哈哈,妹妹,你终于被我抓到了。
说着就扯着我往里走。
我几乎被吓傻,脚步一步也挪不动,只惊慌的看着他。
妇人侧身给少年行了个礼,然后笑道:大郎君,这不是妹妹,是夫人为您选的未来娘子呢!少年便挠挠头,想了想,拉起我的手笑着喊:娘。
2第二天一早我被领我进府的妇人带着去跪见了老爷和夫人。
出乎我的意料,程老爷慈眉善目,只是比较严肃。
程夫人体态丰腴,气质优雅,言笑间还漾着几分女孩儿般娇憨。
程老爷问:你叫什么名字?夭夭你可知是哪个夭?我不识字,我奶说是夭折的夭。
程老爷皱了皱眉,对我说道:给你改成瑶瑶你可愿意?我心里猜是摇摇头的那个摇吗?也可以吧。
我点点头。
我被安排在大郎君院内的东偏房,平时负责哄大郎君开心,并没有其他活要做。
甚至府里嬷嬷还带来一个比我大几岁的丫鬟说是照顾我。
程老爷只一位夫人并无妾室,家中有两位郎君和一位小姐。
大郎君名字唤作程渊,今年将将九岁。
他左脚稍微有点跛,并不十分影响行走,只是痴傻的厉害。
二郎君程烨却是个绝顶好看的少年。
他比大郎君小上一岁,并不善言语,在外院家塾读书,平日还要跟随柜上掌柜学习一些打理银号的事务。
最可爱善良的是小姐,名叫婉芸,家里人叫他芸娘。
刚刚三岁的她,粉嘟嘟肉团子一般,扎着两只小髻,讲话声音奶奶的却清脆的像百灵鸟一样。
大郎君虽然痴傻,但是个顶顶善良的。
他从不闹事,人又好哄,我想家伤心的时候他还会拿来糕点逗我开心。
在程府的日子和之前在家的日子天壤地别,这里可以说是神仙般的日子,除了很想我娘。
只是,我没想到,这样的好日子,很快便要到头了。
3后院的那株玉兰开开败败,转眼我十四了。
这些年,我自己也存了了一些傍身的银两,每次都是找府里的嬷嬷陪着我去银号换成银票。
嬷嬷看着我小心把所有银两都放在木匣,就刮着我的鼻子笑我守财奴。
说笑犹然在耳,未曾想数年后这点散碎银竟有那么大的用处。
日升月落间就已世事万变。
老爷和二郎君去靖州、江夏分号巡查宝沣分号。
这几年银号生意极好,朝廷也诸多关注,老爷怕出纰漏,有规模的分号都带着二公子亲自巡查。
一天,夫人郑重地问我:瑶瑶,及笄后你可愿与渊儿成婚,若你不愿……我想都没想直接打断夫人:夫人,我愿意!我本就是府里买回给大郎君做童养媳的,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而且我实在也想不出还有哪里有比程府这么好的去处。
夫人摸了摸我的头笑了。
她的声音清雅而温柔:那等老爷归来后,请人选个好日子。
我笑着点头。
冬月的最后一日,老爷回来了。
但,老爷永远不能再回来了。
4程老爷被送进府里的时候已经有些难闻气味了。
那个带他回来的官兵说程老爷遇害二十多日了,同行的二少爷也被山匪逼着跳下山崖坠亡,只是尸身还未寻到。
我看着程老爷耷拉在白布外的手,曾经白净修长的大手,现在已变成了浮肿的紫黑色。
我的脑子轰然迷蒙,灵魂被一缕缕抽离了体内,我动不了,哭不出,就那样呆呆的看着。
夫人被嬷嬷扶着踉跄着走向老爷,她掀开白布,只看了一眼,便昏厥了过去。
奔着一路跑过来的小姐扑向老爷尸身,被嬷嬷们抱住后哭倒在了地上。
程府乱了。
老爷遇害,夫人病卧在床,能顶事的二郎君尸骨无存。
只剩下痴傻的大郎和才十二岁的小姐。
府里的东西被偷的偷,卖的卖,只几日功夫,府里东西空了一大半。
我去找管家,没成想他支支吾吾一番竟辞了工。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个道理女先生讲过,我也懂的。
不然,为何偌大的府邸只因为主人去世就立刻乱了套呢?我剪了一把油布伞,把我这些年攒的银票和细软包成一块方块,用棉线紧紧缠住,天黑时分四下无人,我爬上了墙头把包裹放进了墙垣处那棵玉兰树上大大的鸟窝里。
影影绰绰的月色铺满了程府,风连绵袭来,撕扯着即将破碎不堪的府邸。
次日清晨,官兵就前前后后包围了程府,抄府的原因是在查老爷遇害案的时候结果无意中查到老爷私建盐号贩卖私盐,程府所有财产一律罚没,成年男子或流放或下狱。
一切都好似准备好一样。
府中女眷连坐,要卖身为奴,丫头婆子们都一圈就地散了。
那些官府带来婆子把夫人,小姐身上搜了一遍后,便把她们推在了门边等候人牙子。
夫人门口跪着,嘁嘁哀求着放过大郎君,办事的头子些许犹豫,看看手下捕快押着的一脸痴笑的傻子,终是摆了摆手,随后将大郎君一把推向了夫人身边,谁也没必要非要一个傻子的命。
更何况他们大概也知道程府是无辜被抄。
夫人靠在大郎君的身上,捂着胸口站在门下静望着大门上方的赤金牌匾。
良久,泣道:怀璧其罪啊!5两日后,程府基本被查抄完毕。
寒风瑟瑟,空有几分回忆,却道落寞万千。
漆黑的夜晚我爬到了伸出玉兰枝的墙垣上,摸出了我放在鸟窝里的那个方方正正的包裹。
次日一早带着这些银两找到了带走夫人的那个人牙婆子。
人牙婆子一看便是个贼精明的,银子交到她手里时,她掂了掂重量后噙上满意笑容。
她假意说着难办,却悄悄附上我耳边低声说:“亥时人定来接人。”
一年从她手里发卖的官眷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个,少一两个就说是病死了也并没有人会查,且还带着大郎君这个痴傻的,她正愁该怎么处理。
我接到夫人他们已经子时了,不知道他们遭了什么罪,三个人身上都是湿漉漉的。
夫人抱着几近昏厥的小姐瑟瑟发抖,大郎君痴痴地茫然的望着。
我赶紧脱下自己的袄子披在了夫人身上,带他们回我暂时避身的破庙里。
破庙荒废十数年,到处是灰尘还掺杂着难闻的尿骚味和发霉味。
我去庙外面捡了一堆干枯树枝,点了堆火,火舌一吞一吐,慢慢庙里的温度也稍微升高了一些。
窗外皎洁月光,透过破败的窗棂撒在地上,我看着蜷着身子卧在稻草堆里的三人,鼻子发酸,轻唤了声:夫人。
听见我唤,夫人从铺着稻草的位置上撑起了身子费力的说道:我哪还是什么夫人,唤我一声婶娘吧。
眼前的夫人从听闻老爷和二郎君出事至今只有二十来日,原本丰腴的体态已然瘦脱了相,一双温柔眼也深陷在眼眶之内了。
我把今日提前留下的散碎银两及三五件银饰一股脑摊在了稻草上。
夫人,别怕,你看!这些怎么也有个十几两银,咱还能活呢!程夫人看着摊在稻草上的东西颤了颤,哑着喉咙说:今日我做主,瑶儿你和渊儿的婚事作罢,你带着这些银两自去,再去寻个正常的男儿吧。
我没有搭话:夫人,这两日我打听了,咱到城郊去,那里院子便宜,租个小院还能剩些,总不能饿死不是。
您就算舍弃自己,那小姐和大郎君呢?况且二郎君现在下落不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咱总归还是要去寻啊。
好孩子,我不忍耽误你这一生,渊儿是个痴傻的,他喜欢你同喜欢芸娘一样。
老爷过世之前我本也就寻思婚事作罢,岂料事发突然。
如今你和芸娘一样是我的亲闺女,万万不要再称呼什么小姐夫人的,你若不嫌程家没落,便和芸娘一样唤我阿娘吧。
我心头一酸,想起了我家中卑微的娘亲。
我说:娘,人在,希望就在。
你千万莫哀伤了身子。
夫人拍了拍我的手,又转头看了看边上睡着的两个孩子,轻不可察的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直到现在我也和夫人一样,无法相信二郎君坠亡崖下的传闻。
那些人,他们能那般颠倒是非,能朝夕间就抄没偌大得程府,怎么会找不到坠在崖下的尸身。
夫人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6我们一行四人在京城郊外的偏僻镇上租了两间屋子,这家院子有四间房,我租下一间东侧房让夫人和大郎君住,我和婉芸住稍微便宜一些的西侧房。
房东以为我们是母子四人是逃难来的,所以两间房一月只收一两银。
另外两间还未租出去,所以等于小院还只我们一家,也落得清净。
院子东南角有个小屋是厨屋,房东说可以随便去用。
家里安排妥当,便要去寻个营生。
这个镇名叫闲云镇,地方虽偏人口还挺多,镇上转了转,却见一家绣庄生意热闹的紧,凑近去看,绣品的手艺很是一般。
回去拿了我与婉芸的绣品给老板看,老板眼神发光。
于是我便接了老板店里的绣活,他们提供布匹和丝线,我们按照他们的花样和要求完成。
婉芸她手艺是真的好,因着她,绣庄也能接到城里头达官贵人家的绣活,例如屏风之类,这些绣品的完成时间就较长,可工钱也高。
像屏风这些我是绣不成的,于是在婉芸绣这些绣品的时候,我便绣些简单的帕子,荷包,团扇,做些小孩子的虎头鞋,虎头帽,填上些枕头绣些花摆着摊子拿去卖,也能赚些租金和日常的开支了。
日子匆匆,转眼已过了一年。
手头有了一些余银,婉芸也有了固定的活计,我便去找夫人,准备去寻寻二郎君。
将将一年余,不到四十的夫人已白了大半头发,整个人病恹恹的,她心中日夜挂念着二郎君,我如何能不知,这是她的心病。
她看见我来,无力的虚抬着手让我坐下,声音有气无力:瑶儿,何事?娘,如今二哥生死不明,我想去二哥坠崖的地方去寻一寻。
夫人听后用手费力撑起身子,望向我的眼神带着挣扎,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娘不必担心,我装扮成农家妇人,且我已打听到有去靖州方向的运货的马车,明日我跟随马车前往,也安全的。
我以为是她怕途中有险,赶紧解释。
我心里打定,不论夫人如何阻拦我都要去的,程家对我有恩,如今二郎君生死不明,这是夫人心中最大的心结,为了报恩我也是要去替程家去寻的。
可出乎意料,夫人点了点头。
还坚持起身帮我收拾了行李,连夜帮我做了一布包的干粮。
夫人从小是个金尊玉贵,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子,现在我们在外一年多的时间,她也跟着隔壁阿婆学会了和面做馍做饼,什么样的逆境她都能撑下来,只是对那个生死不明的儿子念念不忘。
7京城到靖州正常是二十五日左右的路程。
因着我搭的是运货的马车,整整走了一个月才到达。
我是十月出发,现在已进冬月。
花了两日找了间三个月二两租金的屋子住下。
靖州城很大,但是因程老爷是宝沣银号大掌柜,只消多打听打听便知道程老爷的一些事情。
只是搜罗到的消息让我奇怪,程老爷出事那日傍晚时分与二郎君在万宝仙阁同靖州知府吃了饭,怎晚上被害时已经在百里之外的杨楼街了。
打听月余,尤其是客栈,医馆。
我猜想若二郎君真的坠崖,若生还后定要到医馆医治的,说不定会有些线索。
只是前前后后除了知道事发地在杨楼街外,再无其他。
我有些颓败,回去的途中看到了路边一家面摊,便坐在了摊前的矮凳上,向老板要了一碗清汤面。
面还未上,一个男人忽地坐到了我的对面,定定望着我,我见他灰头土脸,衣服破败,头发盖住了半边脸,以为他想讨饭,就喊老板多做了一碗。
他风云残卷吃完后,放下筷子又看向我。
难道是没吃饱?我这样想着,便把碗中的一半面挑着分给他。
他明显的愣了愣,但还是拿起筷子三两下把面扒了个干净,静静看着我吃完后,扔下了几个铜板一句话不说拉起我便走。
我心中暗道不好,八成遇到了拍花子的了。
我想大声喊叫,却被一把捂住了嘴巴拖进了边上的小巷中。
这男人很高,当他把我按在了巷子角落的墙上时,我的大脑发懵,拼命的用手捶打。
男人松开捂着我嘴的那只手,撩起了盖住半边脸的垂发,待我看清双寒若冰泉的漆黑的眼眸,我又差点惊叫出声。
是二少爷!我仔细看了他,瘦了,也黑了。
少年气息彻底消失了,如今只有冷冽之气。
我想问他活着为何不会京城,想了想他身上的罪名,终究是没有问出声。
见我认出了他,他放开了捂住我嘴的那只手。
你怎么跑到了靖州?他说话声音冷冷的不带一丝感情。
夫人,大郎君,小姐都还好,我们在京城郊外租了一家小院,暂时在那里过活。
我的眼睛从他喉结上移开,小声的说。
他似乎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回答,身子一僵。
你是来靖州是为了寻我?他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可思议。
我想点头,但是人还被他抵在墙上:夫人日夜担心二郎君,如今我知你人还在,便可以回去给夫人回话了。
二郎君能不能先放开我?我被抵的难受,哀求的看着他。
他面容瞬间尴尬,身体绷直,抿住了嘴唇,仓惶的放开了双手。
被他放开后我从怀里掏出荷包,拿出了五十两的银子。
这是夫人在我临行前给我装上的,她说穷家富路,再富也无需把整个家当带上吧。
我知她心里想,也许在夫人心中,我能拿出银子安顿好她们再走已是大义了,如今我说要出门寻二郎君,也许是寻个离开的理由,她又怎好留着我不放。
我不知二郎君为何不回,但我想你自有道理,我把夫人的银两给你,你且留用,务必保重自己。
夫人和小姐日日在家盼着,我们小院在南郊城外闲云镇,你若回去可去那边寻我们。
他没接,只回道:我不缺银钱。
我看了下他身上的衣衫和装扮,想到刚才他吃面的模样,把钱塞进了他手里:是夫人的,本就是打算寻到你之后交于你。
沉默良久他接过荷包,小心放进胸前。
你住何处?几时回?他问。
我住豆腐坊后面北侧那间租屋,既寻得郎君,知你平安,我已放心。
明日去寻回京城的马车或牛车,再给夫人小姐和大郎君带点靖州城的小玩意,前几日看见一种圆圆的蛐蛐笼,想给大郎君带回一个。
听后,他点点头,又勾唇轻笑。
只他这一笑让我心中有一瞬轻微的停滞,以往见面时都是老学究一样板着脸,从未见他展过颜。
你可否停留几日再回,我正好有事要托付于你,此地不是说话地方,先随我来。
他面带恳求之色。
官惦民财,谋财又害命,宝沣银号被没收,程府被抄,我知他肯定无比艰难,倘若能真能帮助到他,也算能回报程府恩情十之一二了。
8我跟着回了他的住处,如果这也算住处的话。
比我们当日暂避的破庙还不如。
偏僻的角落,一间废弃的小屋,墙垣倒了半侧,能挡住雨却不避风,现在已是腊月,不知他是如何睡在这里。
他踢了踢倒在地上的一块土堆,示意我坐,自己则大喇喇的长腿一岔坐在了破矮铺满稻草的床上。
他不出声,我也不问。
我四周张望着这半倒的破烂小屋,墙面斑驳掉落,蛛网横生,地面潮湿不已,无法想象曾经金尊玉贵的二郎君如何能睡在这种地方。
他似是看出了我的想法:只有这种地方,那些人才不会查,他们也不会相信宝沣银号未来当家现在活的像狗一样。
他语气淡然,我听在心里却像有无数只虫子在密密啃咬。
接着他徐徐说起,像是回忆,又像是梦呓。
其实父亲之前已有感应,他借来靖州巡查分号的名义,让我带了银号大半的钱财去投诚戍守北境十年的武郡王。
二郎君语气平静。
我却被惊的头皮发麻,一声也不敢出声。
只是没料到,宝座上的人早就坐不住了,才刚到靖州城就下手了。
说到这他皱紧了眉头,似在痛苦回忆,父亲拼了性命,我才侥幸逃脱。
他一笔带过,但我知道其中的凶险。
这一年靖州城到处在搜索,我只能暂时躲藏,城中暗角多还能藏身,只是无法出城,所以有件事我只能托付于你,我曾多次尝试出城,都无法实施,各个城门都有官兵对进出城之人一一排查。
只是那是极其重要物品,实在非要接到不可。
我想,这一定是能为程府洗冤昭雪的东西。
只要最终能为程府洗去罪名,我都愿意。
我毫不犹豫。
他感激的看了我一眼,继续道:靖州城东出口,官道向南三里有家無非茶肆,向掌柜要碗八分烫的龙井茶,再要八颗盐渍梅。
掌柜问还要什么,你回只带了八钱银。
如那人交你物件,便直接去州府东侧的算命卦摊,若那人和你要八颗盐渍梅,你把手中物件交于他便可。
如此简单?我有些不敢相信。
若此事成,你就是程府的再世恩人。
此事真的简单,我只来回两趟,半日功夫便做成了。
那茶肆掌柜交给我的是一方锦帕包着的牌子,从帕子缝隙看牌子金光闪闪,我没敢打开。
将此物交给算命先生的时候,望见算卦摊不远处有个乞丐蜷缩躺在墙角的阳光里,我知那肯定是二公子。
他既已亲见,我也无需停留,匆匆买了些小物件,准备回京城。
路过布店的时候想了想只留些路费,其余买了些棉花和布料。
我准备临走前给二公子做两身棉衣。
9花五日功夫做好了两套棉衣,我收拾好行李准备回京城。
没想到,城内却突发了匪患,官道均被土匪占领,阻住了所有往通的货物,牲畜和行人。
剿匪官兵不断出动,一时间土匪和剿匪官兵混在一起,分不清哪边是匪哪边是兵。
整个靖州城大乱。
我穿上灰布衣衫,又用炉底灰涂了满满一脸,把刚做好的加厚棉衣单独包好,准备离城前把冬衣送给二郎君。
背着两包行李准备先试试能否跑出城,我沿着墙根猫着腰一路走,一路张望。
街上商户家家紧闭,却没一家遭到土匪抢劫,这倒是奇怪。
街道上并没有行人,只有不知是匪徒还是官兵匆匆持械跑过,即便看见我也未有任何停留。
见此情况我胆子也变大了几分,扶直了猫了半天的老腰,边捶着腰边往前走。
你胆子倒是大,敢在这闹匪时间出来,不要你的狗命了?闻声我瞬间手脚发麻,浑身寒毛直竖,转头寻找声音来源,找了一圈并未见有人,正在我惊疑未定间,房顶上跃下一人,稳稳落在我的面前。
只几日未见,二公子已束起头发,面貌白皙,衣虽破烂依然难掩玉树风华,堪堪有匪君子。
他眼神平静,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不知道他是喜是怒。
这么着急就要回去吗,急的命都不要?他凝着眉,声音带着几分不悦。
要着急回去将你的事情告知夫人,她还在家盼着呢。
我小声回道。
他表情一滞,语气软了半分:我要做事已成,你无需担心会连累我。
我不是……我下意识的想反驳,却被他一把拖着回了豆腐坊。
现在城内城外均有危险,暂时还走不得。
他把我朝院里一推,力道却轻。
我饿了,想吃点东西。
我摸出留放在窗台花盆下的钥匙打开了房门。
想吃什么?匾食。
匾食费时费事,这人倒是会点,况且我都准备跑路了,怎么会有食材在家。
他四周打量了下,转身又出去了,再回时手上已经拿了菜肉和面粉。
我租这屋只有一间,东侧靠窗是卧房,西南侧靠窗是厨屋,厨屋没有灶台只有一个炉子,中间用一竹帘隔开,炉子冬日用正好,既可以烧点饭菜也可以用来取暖。
我包匾食时他已生好了炉子,坐在炉边烤着火就像一只等待投喂的小狗,眼巴巴的望着。
当端上来热腾腾的匾食时,香气四溢,他的眼中闪出不加掩饰的雀跃,嘴角也大大勾出了笑意。
想一想,他如今也不过是十九岁而已。
倒上一碗醋放到了小桌上,我以为他会像上次吃面一样风云残卷,但是他却一个一个慢慢吃了起来。
年关将近,此时也无回京城的马车,你晚些时日再走吧。
他吃着突然抬头和我说到,眼底一片星光璀璨。
也只能如此了。
我无奈说到。
他一口吃下筷上的匾食,垂眼笑了。
我拿出做好的棉衣给他:夫人给带的,我前几日忘记给你,今日正好,你带去吧。
此时他正好吃完碗中最后一只匾食,放下手中的筷子后,他直接脱下身上破烂的衣衫,伸手来拿棉衣,里面竟然中衣都没穿,紧致肌理的胸膛直接***在我面前。
我有些惊,刚想出言责怪,却在他转身后看到那布满伤痕的后背后再也说不出来。
因为很瘦,所以后背大大小小不同伤疤就更为骇人,尤其腰间那如小儿手臂粗的一道深紫色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