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前三日，我亲手为他备下的旧物帖子刚送出，那个曾许我功成名就便娶我的书生，
已在朝堂上成了我家族的死敌。1.铜镜里的吉服绣着繁复的鸾鸟纹样，
金线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像极了我这十八年的人生——看着光鲜，
却连针脚的走向都由不得自己。指尖抚过衣襟上的盘扣，冰凉的触感顺着指腹蔓延到心口，
再过几日，这袭红衣便会裹着我嫁入东宫，从此成为人人称羡的太子妃，
也彻底沦为沈家巩固权势的棋子。小姐！不好了！苏绾慌张的声音撞开房门，
她手里的帕子都在抖，鬓边的银钗歪了半边，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我握着玉簪的手顿了顿，
自己脸色微白，却还是维持着惯有的端庄。慌什么，仔细失了规矩。
可苏绾哪里还顾得上规矩，她扑到我身边，声音压得极低。是顾大人！
顾大人他在朝堂上弹劾***克扣江南赈灾粮，还、还当众说三皇子心怀百姓，
乃社稷之幸！哐当——玉簪从指间滑落，我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碎玉，耳边嗡嗡作响，
苏绾后面的话像隔着一层水，怎么也听不真切。顾昀……这个名字在心底压了三年，
从他捧着半块墨砚说功成名就便娶你开始，就成了我暗夜里唯一的光。
那时他还是寄居沈府的落魄书生，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却能在月光下吟出知微如露，
昀心似砚的句子。我以为他会是打破我命运枷锁的人，可如今，
他却成了家族与太子的死敌。小姐，您没事吧？苏绾扶住我的胳膊，声音里满是担忧。
我摇了摇头，弯腰想去捡那碎玉，就听见书房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父亲。
父亲带着压抑的怒气，不等侍女通报，就径直推开了房门。一本泛黄的账本啪
地甩在我面前的妆台上，纸页间的灰尘被震得扬起，呛得我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看看！
你自己看看！父亲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严厉。这是顾昀当年在沈府的衣食开销，
从笔墨纸砚到冬衣炭火，沈家哪样亏待了他？如今他倒好，转头就帮着三皇子对付太子，
对付沈家！我颤抖地翻开账本，每一笔开销都记得清清楚楚。三月初二，
送青布长衫两件五月十五，赠墨锭一方……这些细碎的记录，
曾是我偷偷嘱咐管家记下的，可现在却成了父亲指责他忘恩负义的证据。知微，
父亲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明日你去见他，——探清他为什么支持三皇子，
还要想办法说服他倒戈。父亲，我……我心口疼得厉害没有退路！
父亲打断我的话。顾昀的弹劾已经让***岌岌可危，若是他不肯倒戈，沈家恐要失势，
你这太子妃的位置，也保不住！
家族荣辱、太子妃之位……这些沉重的字眼像石头一样压在我肩上，我攥紧账本边缘，
指节泛得发白，连掌心都被账本的纸边硌出了红印。
我不甘那三年的约定就这样破碎；可我更无力反抗父亲的命令，反抗这从小被驯化的责任。
小姐，你看这个。苏绾手里拿着一把折扇，上面的字依旧清晰——知微如露，
昀心似砚。这是他当年离开沈府时落下的，一直好好收着，想着有一天能亲手还给他。
我抬手将那把折扇拿过来，指尖轻轻拂过刻字，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坚定。苏绾，
替我备份帖子，就说旧物当归主，望顾大人拨冗一叙，地点定在城外望溪茶馆。
苏绾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亮了起来：小姐，您是想……我要去见他，
我眼神逐渐清明。既要完成父亲的任务，保住沈家，更要问清楚，他当年说的话，
到底还算不算数。烛火跳动，映着妆台上的碎玉和折扇，也映着我眼底的决心。
2.旧物当归主，望顾大人拨冗一叙我反复描了三遍才敢让侍女送去御史台。
心里既盼着他能来，又怕见了面只剩难堪。苏绾端来一盏刚沏好的雨前龙井，
水汽氤氲着熟悉的清香。小姐，这是顾大人当年最爱喝的茶，
我特意让厨房照着旧方子泡的，说不定见了茶，他能多说几句话。我望着杯中舒展的茶叶，
想起三年前的夏夜，他在沈府的书房苦读，也是这样端着一盏雨前龙井进去过。但愿如此。
我轻声应着，伸手将试探话术拿过来，纸上密密麻麻写着父亲的叮嘱。
先提江南水患，再问三皇子的赈灾主张，最后旁敲侧击打探他站队的真实原因。
约定见面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我提前一刻钟到包厢，让苏绾把雨前龙井温在炭火上，
自己则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溪水发呆。沈小姐。我猛地回头，就看见顾昀站在那里。
我站起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顾大人，别来无恙。他点点头，
只是站在门口，目光扫过桌上的茶盏，最后落在我手里的折扇上。我赶紧把折扇递过去，
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下意识地缩了缩手指。他接过折扇，只随意的扫了一眼扇骨，
就随手放在桌上。多谢沈小姐送还旧物。没有多余的话，没有一丝波澜。
我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疼得厉害，强撑着提起桌上的茶盏，给他倒了一杯。顾大人，
尝尝这雨前龙井，还是当年的味道。他没有动那杯茶，只是抬眸看着我，眼神里带着疏离。
沈小姐约我来，应该不只是为了还一把扇子吧？我按照父亲教的话术开口。顾大人，
近日江南赈灾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我听说您在朝堂上弹劾了***，还力挺三皇子……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打断我。沈小姐是太子妃，我是三皇子麾下的官员，我们立场不同，
谈论朝政不合规矩。我愣住了，没想到他会这样直接地拒绝，看着他冷漠的脸，
鼓起勇气追问。顾大人，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帮三皇子？当年你在沈府时，
父亲待你不薄，太子也从未亏待过你……沈小姐！他猛地站起身，声音冷了几分。
当年的事不必再提，如今我是御史中丞，只知效忠朝廷，效忠能为百姓谋福祉的人。
说完，不等我再开口，转身就往门口走。看着他决绝的背影，眼泪瞬间涌了上来，想喊住他，
想问他当年的约定还算不算数，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我才敢抬手擦了擦眼泪，桌上的雨前龙井已经凉了，就像我此刻的心。回到府中，
父亲早已在书房等着我。他见我回来，立刻起身追问。怎么样？
问出顾昀支持三皇子的原因了吗？他有没有松口倒戈？我低下头，不敢看父亲的眼睛，
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我没问出来，顾大人他态度很冷淡，不愿多说。
没用的东西！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枉为沈家女！你知不知道，
顾昀的弹劾已经让太子对沈家起了疑心，再这样下去，沈家迟早要完！
父亲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我身上，我咬着唇，强忍着眼泪，抬起头，看着父亲愤怒的脸，
声音坚定。父亲，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能问出真相。父亲盯着我看了半晌，
最后冷哼一声。好，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是再办不好，你就别再认我这个父亲！
我躬身行礼，转身走出书房。3.宫中传来赏花宴的消息时，我正在发呆，
苏绾捧着一件淡紫色衣裙走进来。小姐，你看这件衣服，
还是当年你和顾大人初见时穿的那件，我一直好好收着。
我伸手抚过衣裙上绣着的缠枝莲纹样，颜色比当年淡了些，像极了那些快要模糊的回忆。
听说顾大人也会去赏花宴，苏绾把衣裙放在我面前。小姐若是穿这件去，
说不定能让顾大人想起些什么。出发前，我让苏绾偷偷把那方刻着昀
字的墨锭装在荷包里。那是当年他落在沈府的墨，我磨了无数次，或许这方墨，
能比我更能唤起他的旧情。赏花宴设在御花园的牡丹亭。太子陪在我身边，时不时跟我说话，
我都只是敷衍地应着，眼睛一直盯着入口方向，盼着他的身影出现心思早就飘到了九霄云外。
顾大人来了，苏绾在我耳边轻声说，才猛地回过神。借口去凉亭休息，避开太子的视线，
快步走向不远处的凉亭。凉亭里空无一人，我从荷包里拿出那方墨锭，放在掌心反复摩挲。
可等了许久，来的不是顾昀，而是三皇子身边的侍从，远远地就大声嚷嚷。太子殿下，
您看沈小姐在凉亭等着呢！您快去陪陪沈小姐吧！我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太子就已经走了过来。他的目光落在我掌心的墨锭上，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这是什么？
太子伸手就要去拿那方墨锭。我慌忙把墨锭藏在身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什么，
只是一块普通的墨锭，我想着无聊，想在这里练字。太子显然不信，只是冷着脸。
宫里有专门的书房，何须在这里练字？走吧，大臣们还等着我们过去。
我跟着太子离开凉亭，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心里清楚，太子已经对我起了疑心。
回到府中后，太子就派了人盯着我的行踪，连我和苏绾说的话，都有人在门外监听。小姐，
现在怎么办啊？苏绾看着我，一脸担忧。宫里的人盯得这么紧，
我们根本没办法再去见顾大人。我沉默了许久，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我故意装作因太子的冷淡而伤心，整日待在房间里刺绣，不跟任何人说话，连饭都吃得很少，
让那些监视的人以为我已经心灰意冷，放松警惕。暗地里，
我让苏绾托江南的旧友打听顾昀当年离开沈府后的经历，不信顾昀会无缘无故地背叛沈家。
苏绾拿着我的书信，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4.她是趁着夜色偷偷溜进来的，
一进房间就攥着我的手，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小姐，我查到了，
江南那边有顾大人当年的消息！啪手里的绣花针地掉在绷子上。快说。
苏绾喝了口热茶，定了定神，缓缓开口。三年前顾大人离开沈府后，先去了江南。
他在那边正好遇上***的官员强征民女，还要***朝廷下拨的赈灾款，
有个少女差点被官员抢去做妾，是顾大人冲上去拦下来的，还把自己身上的钱都给了那少女，
让她赶紧逃走。强征民女？***赈灾款？这些词语像淬了毒的针，
扎破了我对太子仅存的那点认知。一直以为太子只是沉迷享乐，顶多算不得英明，
却从没想过他麾下的人竟会如此昏聩残暴，而他作为储君，又怎能脱得了干系？
那少女还说什么了？我声音发哑，追问着细节。那少女说，苏绾的声音低了些，
带着几分不忍。太子殿下根本不管我们百姓死活，若不是顾公子，我早没了性命，小姐，
顾大人当年应该就是看到了这些，才会选择支持三皇子的吧？我没有说话，
只是伸手扶住额头，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三年前他离开时的场景。
他当时只说要去京城参加科举，让我等他功成名就回来，却半句没提江南的事，
半句没提他对***的不满。原来他早就看清了太子的真面目，却故意隐瞒了我，
让我像个傻子一样，守着那个虚无缥缈的约定，还帮着***对付他。
心口的委屈和愤怒交织在一起，让我忍不住红了眼眶。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要去找父亲问清楚，问他知不知道***的所作所为，
问他为什么还要死死依附这样的太子！我攥着苏绾带回的消息，快步走向父亲的书房，
连身上的披风都忘了系。书房里的灯还亮着，父亲正坐在桌前看奏折，见我进来，
抬头看了我一眼，语气平淡。这么晚了，有事吗？我把消息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父亲，您看看这个！江南的百姓都在受苦，
***的官员强征民女、***赈灾款，太子却不管不顾，您为什么还要让沈家依附这样的人？
父亲拿起看了一眼，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把消息扔回桌上，声音严厉。一派胡言！
不过是民间的谣言，你也敢当真？这不是谣言！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是苏绾亲自去江南打听来的，还有人亲眼看到了！够了！父亲猛地一拍桌子，
怒气冲冲地看着我。太子是先帝指定的储君，沈家世代忠君，只能依附太子！
你不该听信这些外人的谣言，更不该质疑太子的品行！他说着，伸手拿起桌上的通信，
毫不犹豫地扔进了旁边的炭火盆里迅速燃烧，很快就变成了灰烬，像我刚刚燃起的希望，
瞬间被扑灭。父亲！我想去抢，却被父亲拦住了。知微，你记住，
父亲的声音冷得像冰，沈家的荣辱都系在太子身上，你若是再敢想这些有的没的，
不仅会毁了自己，还会连累整个沈家！我看着父亲决绝的脸，心里满是绝望。
父亲是不会改变主意的，在他眼里，家族荣辱永远比真相和百姓重要。失魂落魄地走出书房，
苏绾连忙迎上来，见我脸色不好，轻声问。小姐，太傅他……我摇了摇头，
说不出一句话，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我既动摇了帮太子的立场，
又因父亲的压力不敢反抗，像个被困在原地的囚徒，看不到一点出路。
就在我满心绝望的时候，苏绾忽然犹豫着开口。小姐，还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你说。我声音沙哑。我在江南的时候，听京城来的商人说，
顾大人常和一位懂律法的女子来往，那女子经常去御史台，两人还时常深夜议事，
看起来……关系很好。轰——我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心疼得无法呼吸。
5.穿着苏绾的衣服，布料粗糙，磨得脖颈发痒，只有这样能避开府中那些盯梢的眼线，
悄悄溜到御史台。苏绾说的话像根刺，扎在我心里拔不掉——顾昀与懂律法的女子深夜议事，
关系要好。我想弄清那女子的身份，又怕听到最不堪的答案，
可双脚还是不受控制地迈向了御史台。躲在御史台外的柳树后，盯着那扇朱红大门，
生怕惊动了门口的守卫。夜越来越深，街上的行人早已散尽，只有巡夜的更夫敲着梆子走过，
也敲得我心越来越慌。就在快要放弃的时候，御史台的大门忽然开了。
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门口，看见顾昀和一个女子并肩走了出来。顾昀走在她身边，
手里拿着一件披风，似乎想给她披上，却被那女子笑着拒绝了。女子将手中的奏折递给他，
轻声说了句什么，顾昀点点头，目光落在她肩上，忽然伸出手，轻轻拂去了她肩上的落雪，
眼神里带着我从未见过的温柔。那是连对我都未曾有过的温柔。原来他不是不会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