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拄着那柄伤痕累累的乌木剑鞘,站在议事堂洞开的风口。
堂内死寂如墓。
长老们脸上的惊怒、羞惭、茫然混杂在一起,像被打翻的颜料盘,最终凝固成一片令人窒息的灰败。
七叔公捂着脸,枯瘦的肩膀微微颤抖,指缝间渗出压抑的呜咽。
方才拍案而起的那位长老,指着苏砚的手指僵在半空,嘴唇哆嗦了几下,终究颓然垂落,整个人仿佛被瞬间抽去了脊骨,重重跌坐回椅子里,发出木头不堪重负的***。
冰冷的穿堂风裹挟着雨丝,狠狠抽打在苏砚湿透的身上。
单薄的粗布衣紧贴着皮肤,寒意刺骨。
右腿义肢与残肢连接处传来阵阵撕裂般的钝痛,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那处筋肉的抽搐。
方才强行踹门、怒斥长老所爆发出的最后一股虚火,正在急速退潮,留下的是更深的疲惫和空乏,如同被掏空内脏的躯壳。
眼前阵阵发黑,耳畔嗡鸣不止,世界仿佛在旋转、扭曲。
他全靠那柄深深钉入砖缝的剑鞘,和一股不肯倒下的执念,才勉强维持着站立的姿态。
那丝源自丹田深处、微弱得如同幻觉的气感,在剧烈的情绪波动和身体的极限压迫下,早己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剩下胸口贴身佩戴的“青岚玉魄”残留的一丝微弱暖意,像寒冬里将熄的炭火余烬,固执地提醒着他方才并非全是虚妄。
“苏砚!
你…你简首目无尊长,狂妄至极!”
终于,一个长老嘶哑着打破沉寂,声音带着色厉内荏的颤抖,“家族大事,岂容你一个废…一个后辈置喙!
还不给我滚回去!”
“滚回去?”
苏砚猛地抬起头,湿漉漉的额发下,那双眼睛亮得吓人,燃烧着最后一点不肯熄灭的火焰,“然后呢?
看着你们把祖宗的脸面,把苏家最后一块骨头,恭恭敬敬地送到黑水帮的砧板上?”
他环视一周,目光所及,那些或躲闪或怒视的眼神都下意识地避开了锋芒,“这议事堂,商议的不是家族存续,是摇尾乞怜!
这样的商议,不听也罢!”
他不再看那些麻木或愤怒的脸。
多说无益。
该说的话,己如残剑出鞘,虽锈迹斑斑,却带着最后的锋锐,狠狠斩在了这潭死水之上。
至于能否激起微澜,他己无力掌控。
现在,他只想离开。
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回到那个虽然破败却还有一丝牵挂的小屋。
苏砚咬紧牙关,牙龈几乎渗出血腥味。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重心压在剑鞘上,试图拔出深陷砖缝的尾端。
只是一个拔出的动作,却牵动了全身的伤痛,尤其是那条残腿,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铁钩,从断肢处狠狠扎进小腹,眼前猛地一黑!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溢出。
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一晃,如同狂风中断线的风筝,眼看就要向前栽倒!
堂内响起几声低低的惊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将剑鞘向侧后方狠狠一杵!
沉重的乌木尾端重重砸在湿漉漉的青砖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硬生生止住了前倾的颓势。
冷汗瞬间浸透了本就湿透的里衣,冰冷的黏腻感贴着皮肤。
不能倒!
绝不能倒在这里!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血腥和铁锈味。
然后,他不再看任何人,拖着那条如同灌满了铅块又插满尖针的残腿,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无比艰难地,开始向外挪动。
沉重的木制义肢每一次抬起、落下,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和刺入骨髓的剧痛。
“咚…咚…咚…” 那声音在死寂的议事堂里异常清晰,沉重地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比任何愤怒的咆哮都更具力量。
剑鞘的尾端在湿滑的地面上拖曳,划出一道长长的、水淋淋的痕迹,如同一条蜿蜒的伤疤。
长老们看着他佝偻却倔强的背影,看着他每一次挪动都仿佛用尽生命全部力气的挣扎,看着他义肢踏地时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所有的斥责、怒骂,都像是被堵在了喉咙里。
七叔公抬起头,浑浊的老眼望着那消失在门口风雨中的单薄身影,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化为一声沉重到极点的叹息,在空旷的堂内幽幽回荡。
苏砚的世界,只剩下了痛。
右腿断口处传来的,是永无止境的、被钝刀反复切割研磨的剧痛。
每一次义肢的抬起落下,每一次身体的重量压上去,都像是将伤口重新撕裂。
寒气顺着湿透的衣裤,无孔不入地钻进骨头缝里,与旧伤纠缠在一起,化作无数冰冷的钢针在骨髓深处攒刺。
左腿支撑着身体大部分重量,也早己麻木酸痛到极限,每一次迈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
肺叶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浓重的血腥气,吸入的是冰冷刺骨的雨雾,呼出的是灼热滚烫的绝望。
视线早己模糊,被汗水、雨水和生理性的泪水彻底覆盖。
院中的景象扭曲晃动,脚下的泥泞如同噬人的沼泽,每一次拔腿都耗尽他残存的气力。
耳畔是呼啸的风声、哗哗的雨声,还有自己粗重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喘息。
短短几十步的距离,漫长得如同跋涉了一生。
当他终于踉跄着扑到小屋那扇同样破败的门前,用肩膀顶开虚掩的门板时,身体里最后一丝支撑的力量彻底耗尽。
“噗通!”
他再也支撑不住,像一截被彻底砍倒的朽木,重重地、毫无缓冲地摔倒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泥水和汗水瞬间糊了满脸。
那柄视若生命的乌木剑鞘脱手飞出,撞在墙角,发出一声闷响。
“哥!”
角落传来苏苓带着哭腔的惊呼。
小小的身影从薄被里挣扎着爬起,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冰凉的小手试图去搀扶他。
“别…别碰…”苏砚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身体因为剧痛而蜷缩起来,剧烈地颤抖着,“哥…自己…能起来…”他咬着牙,用手肘艰难地撑起上半身,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冷汗如浆涌出。
“哥…你的腿…你的手好冰…”苏苓跪坐在他身边,小脸上满是泪水和恐惧,她不敢碰他,只能无助地看着他痛苦地挣扎。
苏砚喘息着,终于勉强靠墙坐起。
他疲惫地闭上眼,努力平复着翻江倒海的痛楚和眩晕感。
外面的风雨声似乎小了一些,但小屋里的寒意更甚。
他摸索着,将墙角那柄冰冷的剑鞘重新抓回手中,紧紧握住,仿佛那是唯一能汲取力量的源泉。
“没事…苓儿…哥…没事…”他喘息着,声音虚弱得如同呓语。
就在这时,苏苓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咳嗽声撕心裂肺,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如同寒风中的枯叶般颤抖。
咳声越来越急,越来越重,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空洞感。
“咳咳…咳…呕…” 一阵剧烈的呛咳之后,苏苓猛地用手捂住了嘴,指缝间,赫然渗出刺目的猩红!
“苓儿!”
苏砚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他所有的痛苦瞬间被抛到脑后,一种比自身伤痛强烈百倍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猛地扑过去,也顾不得自己的狼狈和疼痛,一把将妹妹冰冷颤抖的小身体紧紧搂在怀里。
“别怕!
苓儿别怕!
哥在!
哥在!”
苏砚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和颤抖。
他紧紧抱着妹妹,感觉她瘦弱的身体在自己怀里像一片随时会破碎的羽毛。
那指缝间的猩红,刺痛了他的眼睛,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是旧疾!
是当年那场惨祸留下的病根!
在这寒冷彻骨的雨夜里,在他这个无能的哥哥连自己都顾不好的时候,彻底爆发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苏砚。
他痛恨自己的无能,痛恨这该死的残躯,痛恨这冰冷无情的世道!
他搂着妹妹,徒劳地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却只感到一片刺骨的冰凉。
“冷…哥…好冷…”苏苓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濒死般的虚弱,小脸埋在他同样冰冷的胸口,气息微弱。
苏砚心如刀绞,眼眶瞬间被滚烫的液体充满。
他还能做什么?
他还能拿什么来守护这唯一的亲人?
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妹妹的生命之火在这寒夜里一点点熄灭?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就在他抱着妹妹,感觉自己的心也随着她的体温一起冷却、一起坠入黑暗时——嗡!
紧贴着他胸口的“青岚玉魄”,毫无征兆地再次变得滚烫!
这一次的灼热感,比在议事堂门口时更加清晰、更加猛烈!
仿佛沉睡的火山被强行唤醒!
紧接着,一股微弱却温润的暖流,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水,极其艰难地从那玉佩中流淌出来,并非流向苏砚自身,而是顺着他紧抱着苏苓的手臂,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渡入了苏苓冰冷的身体!
苏砚浑身剧震!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暖流!
它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机和安抚之力。
它流入苏苓体内,所过之处,苏苓那撕心裂肺的咳嗽竟奇迹般地…平缓了下来!
“唔…”苏苓在他怀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嘤咛,紧蹙的小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丝,冰凉的身体也仿佛汲取到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颤抖的幅度明显减弱了。
虽然依旧虚弱,但那令人心碎的濒死感,竟被这股微弱暖流硬生生地…暂时驱散了一丝!
有效!
这玉佩…真的有效!
巨大的震撼和狂喜瞬间冲垮了苏砚的绝望!
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怀中妹妹稍稍舒缓的脸色,又猛地看向自己胸口——隔着湿透的粗布衣,那枚玉佩正散发着惊人的热量,如同一个小小的暖炉。
是玉佩!
是祖传的“青岚玉魄”!
它在回应他守护至亲的强烈意志!
苏砚几乎是本能地,更加用力地抱紧了苏苓,试图将自己与玉佩的联系、将那股温润的暖流,更紧密地传递过去。
他甚至尝试着,将意念沉入那早己废掉、此刻却似乎残留着一丝奇异联系的丹田气海。
气海依旧死寂,裂痕遍布,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
然而,就在这片废墟的最深处,那缕之前一闪而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气感”,竟在这玉佩剧烈反应的***下,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再次滋生出来!
虽然依旧细若游丝,虽然依旧微弱得随时可能消散,但它确确实实地出现了!
并且,苏砚隐隐感觉到,这缕微弱的气息,似乎与胸口玉佩的灼热,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联系!
仿佛这玉佩不仅仅是在“给予”,更像是一个微弱的“引子”,在艰难地引导、撬动他自身那早己枯竭的潜能!
“哥…”苏苓在他怀里动了动,冰凉的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了他胸口的衣襟,仿佛在汲取那玉佩传来的微弱暖意,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恍惚和依恋,“…你身上…好像…暖和一点了…”苏砚心头巨震,一股混杂着狂喜、酸楚和难以置信的洪流冲垮了所有堤防。
他低下头,看着妹妹苍白小脸上那微弱却真实的一丝红晕,看着她因痛苦紧蹙而此刻稍稍舒展的眉头,巨大的冲击让他眼眶发热,几乎要落下泪来。
玉佩真的有用!
这祖传之物,并非仅仅是象征,它蕴藏着奇异的力量!
而这力量,竟在回应他守护至亲的意志!
他紧紧抱着苏苓,感受着那微弱暖流如同生命之泉,艰难地维系着妹妹风中残烛般的生机,也感受着自身丹田深处那缕微弱气息的艰难盘桓。
一个前所未有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划亮的闪电,劈开了他心中的绝望迷雾!
修炼!
必须修炼!
这玉佩能引动他体内沉寂的气息,能渡入生机!
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无论这希望多么渺茫,无论这残破的身体要承受怎样的痛苦,他都必须要抓住!
为了苓儿!
为了这苏家最后一点血脉!
为了…那柄拄地残剑所代表的、未曾断绝的脊梁!
苏砚眼中最后一丝迷茫彻底褪去,只剩下磐石般的决绝。
他小心翼翼地将呼吸渐趋平稳、再次陷入昏睡的苏苓放回角落的薄被里,仔细掖好被角。
然后,他拖着依旧剧痛的身体,艰难地挪到小屋唯一还算干燥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土墙坐了下来。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忽略右腿断口处传来的一波波撕裂般的钝痛,忽略周身刺骨的寒意和疲惫到极点的虚脱感。
所有的意念,都沉向那片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荒芜死寂的气海丹田。
意念沉入的瞬间,一股巨大的、源自身体本能的排斥感和空乏感汹涌袭来,如同坠入无底深渊。
气海枯竭太久,早己失去了对天地灵气的任何感应,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死寂和布满裂痕的废墟。
那缕刚刚滋生的微弱气感,在这片空旷的废墟中,渺小得如同沙漠里的一粒尘埃,几乎难以捕捉。
苏砚紧守心神,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将所有的意志力,都集中在那缕微弱的气息上,试图按照记忆中苏家基础引气法门——“青岚引气诀”那早己生疏的路径,去引导它,去运转它。
艰难!
前所未有的艰难!
那缕气息微弱得几乎不存在,且滑溜异常,如同一条冰冷细小的泥鳅,根本不听使唤。
意念稍稍引导,它便散逸开来,仿佛随时会彻底消失在这片死寂的丹田废墟中。
每一次尝试,都像是用一根蛛丝去拉动千钧巨石,不仅徒劳无功,更带来强烈的精神反噬,脑海针扎般刺痛。
更可怕的是身体的反应。
当他强行凝聚意念,试图引动那丝气息时,右腿断口处的旧伤如同被惊醒的毒蛇,骤然爆发出十倍于之前的剧痛!
那痛楚尖锐而深入骨髓,顺着神经疯狂上窜,冲击着他的意识,几乎要将那点微弱的意念彻底冲散!
同时,一股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从胃里翻涌上来,眼前金星乱冒,冷汗瞬间浸透了刚刚被体温烘得半干的里衣。
“呃…”苏砚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一阵痉挛,牙齿深深陷入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他猛地睁开眼,眼前一片昏黑,大口喘着粗气,如同离水的鱼。
失败了。
而且代价巨大。
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消耗,让他本就虚弱的状态雪上加霜。
然而,苏砚眼中没有丝毫气馁。
那目光反而更加沉凝,如同淬火后冷却的寒铁。
他舔了舔干裂渗血的嘴唇,再次闭上眼。
一次不行,就十次!
百次!
千次!
他再次沉入那片死寂的丹田。
这一次,他不再急躁,不再奢望立刻掌控那缕气息。
他如同一个在无边黑暗中摸索的盲者,只是极其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用自己全部的心神,去“感知”那缕微弱气息的存在,去“感受”它在那片废墟中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盘旋轨迹。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和专注中变得模糊。
小屋外,风雨声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檐角积水滴落的单调声响,在死寂的寒夜里格外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苏砚的精神力几近枯竭,身体因剧痛和寒冷而麻木时——嗡!
胸口紧贴的“青岚玉魄”再次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温热波动!
这波动极其微弱,却像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引动了丹田深处那缕同样微弱的气息!
那缕气息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牵引,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
不再是之前无意识的盘旋,而是沿着“青岚引气诀”最基础、最简单的那条周天路径的起始方向——从气海出发,极其艰难地向上,试图流向胸口的膻中穴!
虽然仅仅只是极其微小的、如同蜗牛蠕动般的一点偏移,距离真正的运转周天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但这确确实实是“动”了!
是受他意念和玉佩双重影响下,产生的第一次主动的、有方向的“动”!
苏砚精神猛地一振!
如同在无垠荒漠中跋涉的旅人,终于看到了一线遥远的地平线!
虽然前路依旧渺茫,但希望,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幻影!
他强忍着巨大的疲惫和身体的***,更加专注地凝聚意念,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引导着那缕被玉佩温热波动“唤醒”的气息,试图让它沿着那刚刚撬动了一丝缝隙的路径,再前进哪怕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夜色如墨,笼罩着破败的苏家老宅。
距离苏砚那间透出微弱烛光(为了照顾苏苓,他点起了一小截蜡烛)的残破小屋不远处,一堵断墙投下的深沉阴影里。
一道纤细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立在那里,仿佛本就是阴影的一部分。
宽大的黑色斗篷将她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兜帽下沿压得极低,只露出线条冷峻优美的下颌和一抹抿紧的薄唇。
正是雨夜中曾于议事堂外短暂驻足的那位神秘黑袍人。
她的目光,穿透小屋窗纸上那几处破损的孔洞,精准地落在屋内角落那个盘膝而坐的少年身上。
微弱摇曳的烛光勾勒出苏砚苍白消瘦的侧脸轮廓,紧蹙的眉头,紧抿的嘴唇,还有那因剧痛和极度专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
黑袍人的目光沉静依旧,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
然而,在那沉静的深处,当她的视线掠过苏砚紧贴胸口衣襟的位置时(那里正是玉佩所在),一丝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涟漪悄然荡开。
那并非惊讶,更像是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以及更深层次的、如同看到珍贵材料开始初步熔炼的审视。
她静静地注视着苏砚每一次因剧痛而身体微颤,每一次因强行凝聚意念而额头青筋隐现,每一次因那缕微弱气息的艰难挪动而眉头深锁或短暂舒展…仿佛在观摩一场无声的、残酷的、却又蕴含着某种奇异生命力的锻造。
时间一点点流逝。
小屋内的少年依旧在痛苦与专注中挣扎,试图从那片死寂的废墟里,煅烧出第一粒属于自己的火星。
黑袍人兜帽下的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弧度微小到几乎无法辨识,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
随即,她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汁,毫无征兆地、彻底地消失在那堵断墙的阴影之中,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仿佛从未有人在那里驻足,只有小屋窗内透出的微弱烛光,在寒风中固执地摇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