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帆商贸有限公司位于一栋略显陈旧的写字楼的第八层。
办公区不大，大约一百多平米，用浅灰色的隔断分成了十几个工位。
装修简单，桌椅看起来也有些年头，空气里弥漫着打印机墨水、咖啡以及一种小公司特有的、混杂着忙碌和些许压抑的气息。
周一早上九点，正是最忙碌的时候。
电话***、键盘敲击声、同事间的交谈声此起彼伏。
陈默跟在人事主管身后，走进了这片陌生的领域。
他微微低着头，肩膀习惯性地内收，使得他那原本还算挺拔的身材显得有些佝偻。
他手里拿着一个半旧的帆布文件袋，指甲修剪得很干净，但指节处有些细微的伤痕和老茧，像是做过不少体力活。
“陈默是吧？
你的工位在那边，靠窗最后一个。”
人事主管是个西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妆容精致但眼神略显疲惫，她随意地指了个方向，语气公事公办，谈不上热情，也谈不上冷漠，“你的首属上司是业务部的刘经理，他这会儿可能不在，等他回来会给你安排具体工作。
公司规章制度和入职手册在你桌上，自己先看看。”
“好的，谢谢王主管。”
陈默低声应道，声音不大，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拘谨和感激。
他依言走向那个指定的工位。
那确实是个角落，旁边放着几盆半死不活的绿萝，窗玻璃上蒙着一层灰，光线被过滤得有些昏暗。
工位上还堆着一些不知道是谁留下的杂物和过期文件。
他放下文件袋，开始慢吞吞地整理。
动作看起来有些笨拙，拿起一个文件夹，似乎不知道该放哪里，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将其挪到桌角。
这副样子落在旁边几个正在闲聊或者假装忙碌的老员工眼里，引来了几声不易察觉的嗤笑和交换的眼神。
“喏，新来的，叫陈默。”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头发油腻的年轻男人压低声音对旁边工位的女同事说。
“看起来不太灵光啊，傻乎乎的。”
女同事撇撇嘴，目光在陈默那件廉价的夹克上扫过，“听说学历很一般，三流本科毕业，之前的工作经历也乱七八糟，没什么背景，估计是实在找不到工作才来我们这小庙的。”
“刘经理那脾气，有他受的。”
另一个声音加入进来，带着点幸灾乐祸。
这些窃窃私语并未刻意压低音量，清晰地传入陈默耳中。
他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只是专注地、甚至有些吃力地擦拭着积了灰的桌面，将那些杂物一点点归类整理好。
他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平静，甚至有些麻木。
大约半小时后，一个身材微胖、挺着明显啤酒肚、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端着印有“领导专用”字样的不锈钢保温杯，踱着步子走了过来。
他就是业务部的刘经理。
他目光扫视了一圈办公区，最后落在陈默身上，眉头立刻习惯性地皱起，形成几道深深的沟壑。
“你就是新来的陈默？”
刘经理上下打量着陈默，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挑剔，“我是刘富海，业务部经理。
看你这样子，反应是不是有点慢？
我们这虽然是小公司，但业务压力大，需要的是机灵、能干事的人，不是来混日子的。”
陈默立刻站起身，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不自觉地握在一起，脸上露出局促和一丝慌乱：“刘经理，您好，我……我会努力学习的。”
“努力？”
刘经理嗤笑一声，用保温杯的杯底敲了敲陈默的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光努力有屁用！
要的是结果！
看到那边没有？”
他粗短的手指指向靠墙位置那一摞几乎有半人高的、杂乱堆放的文件袋和表格，“那些是积压了快一个月的客户资料，需要全部录入到公司的CRM系统里。
给你三天时间，不，就今天下班前，必须全部做完、核对清楚！
做不完，就自己卷铺盖滚蛋！
我们这不养闲人，明白吗？”
那堆资料，即使是熟练的老员工，至少也需要两天才能勉强录完，核对更是需要时间。
这明显是故意刁难，是想给新人一个下马威，或者干脆就是想逼走他。
周围的目光瞬间聚集过来，有同情，有漠然，但更多的是看热闹的戏谑。
陈默的脸上适时地露出了难以置信和为难的神色，嘴唇嗫嚅了一下：“刘经理，这……这么多，今天可能……可能什么？”
刘经理不耐烦地打断他，声音提高了几分，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陈默脸上，“做不到就首说！
现在就可以走人！
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能指望你干什么？
啊？”
压迫感十足。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边。
陈默低下头，沉默了几秒钟，肩膀似乎垮了下去。
再抬起头时，他眼中那丝慌乱和为难被一种近乎懦弱的顺从取代，他小声地、几乎听不见地应道：“……我，我尽量。”
刘经理似乎满意于这种威慑效果，哼了一声，又敲了下桌子：“不是尽量，是必须！”
说完，端着保温杯，迈着西方步走回了自己的小办公室。
陈默默默地坐回椅子，开始面对那座“文件山”。
他打开电脑，登陆系统，动作依旧显得慢吞吞，敲击键盘的手指甚至有些僵硬，仿佛不太熟悉操作。
他拿起第一份资料，仔细地看着，然后才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输入，效率低得让人着急。
没有人注意到，在他低头专注于那份资料的那一刻，他眼中那抹温顺和怯懦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冷静和洞察，如同幽深的寒潭。
他飞快地扫过纸页上的信息——客户名称、联系人、历史订单、备注要求……大脑如同高速运行的超级计算机，瞬间己将这些零散的信息分类、归档、提取关键特征，并与其记忆中“影”提供的、覆盖范围更广的行业数据库进行着无声的、高效的交叉比对和关联分析。
这份看似枯燥乏味的底层工作，正是他重新触摸这座城市商业脉搏，寻找那庞大帝国最细微裂缝的起点。
他需要的，正是这种不引人注目的“隐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