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粥的柴火味还没散尽,柳湾村的清晨又被另一种烟味唤醒。
河雾比昨日淡,却更凉,像一把刚出井的刀贴在人脸上。
小满一夜没睡踏实,鸡鸣第一声就爬了起来。
她先摸了摸炕席下的那本“笔记”——其实是几张裁剩的草纸,用炭条写得密密麻麻——确认无误后,才踮脚跨过还在打鼾的爹娘,推门而出。
灶屋的灰坑里,昨夜的柴草己烧成一堆白灰,像残雪堆在暗处。
小满蹲在坑前,挽起袖子,用半截竹片把灰轻轻扒拉出来。
灰很轻,风一吹就扬,她赶紧用旧布罩住口鼻——这是她上辈子在实验田养成的习惯。
“傻妞,又玩灰?”
二哥揉着眼出来,手里提着木桶。
“不是玩。”
小满声音慢,却带着不容反驳的认真,“是钾肥。”
二哥听不懂,摇摇头去挑水。
等到东方泛起蟹壳青,灰己摊在晒谷场的竹席上,摊成薄薄一层。
小满用竹枝在灰面上写字:K₂O?
——她也不知道古人怎么记钾,于是画了个小圆圈,旁边添一条竖线,像一株麦。
写完,她拿起细筛,把灰筛了两遍,粗的垫猪圈,细的装进一只缺耳瓦罐。
瓦罐外壁有水渍印出的绿苔,像天然花纹。
午后,日头毒起来,灰在罐里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小满扛着锄头来到自家两分自留地。
地去年种麦,收成平平,此刻麦茬枯黄,像倒伏的针。
她先用锄头沿地边开沟,沟深三寸,宽两指,像给土地划一道浅浅的伤口。
随后抱起瓦罐,灰像雪沫一样滑进沟底。
每撒一条沟,她就插一根竹签,用炭笔写“灰①”。
炭笔是她用柳枝烧焦削成的,写在竹青上,黑得发亮。
爹蹲在田埂上,吧嗒旱烟,眯眼看她忙活。
“傻丫头,灰有啥用?”
“给麦秆补骨头。”
小满首起腰,比划了一下,“钾,不倒伏。”
爹嗤地笑,吐出一口烟圈,烟圈飘到灰沟里,瞬间散了。
第三天清晨,灰己和泥土混为一体。
小满又提来尿桶——昨夜全家人留下的“肥水”。
她兑了两桶河水,比例是她在心里默算的:1∶4,既不会烧根,又能让钾离子尽快溶出。
浇完,她用脚把沟踩实,像给土地盖被子。
十天后,奇迹出现了。
灰区的麦苗比没撒灰的高出一拳,叶色浓得像泼了油。
小满蹲在田埂,用麻绳量高度,把数字记进草纸:平均增高 3.2 厘米,叶绿素目测提升一级。
她又在旁边画了个笑脸,笑得也像一株麦。
消息像风一样刮遍村子。
柳三姑端着簸箕来看,嘴里啧啧:“傻妞会法术?”
小满递过一把灰,指尖沾了白,“不是法术,是草木灰。”
三姑把灰凑到鼻尖嗅,一股淡淡的焦香,像刚烤熟的山芋皮。
那天夜里,太公把剩下的灰装进一只小布袋,拎到祠堂。
油灯下,他研墨写告示:“草木灰肥田法——每户可来领一升,按地还粮二合。”
写完,他看向站在门口的小满,第一次没喊她“傻妞”,而是说:“小先生,来按个手印吧。”
小满把手指在墨里按了按,留下一个小小的指纹,像一粒乌黑的种子,落在雪白的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