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逐云归第一章 风雨夜归人暴雨砸在铁皮屋顶上，像无数钢珠炸裂。
达彬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发白，雨刮器疯狂摆动也扫不开浓墨般的夜色。
后视镜里，红色尾灯在积水路面拖出妖异的光带，恍若某种神秘符咒。
手机在副驾震动第三次时，他终于腾出一只手划开接听键。
堂哥沙哑的声音裹着电流刺进耳膜："爸快不行了，你最好天亮前赶回来。
"轮胎碾过减速带的颠簸让手机险些脱手，达彬盯着导航界面上那串熟悉的地名——青岚村，心跳突然快得离谱。
仪表盘的蓝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五年前那个雪夜突然撞进脑海：父亲涨红着脸把搪瓷缸砸在八仙桌上，茶水混着碎瓷溅在他刚收到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上。
"读那些没用的书有什么用？
你弟弟妹妹还等着吃饭！
"父亲脖子上青筋暴起，"明天就跟你三叔去工地，还能省下半学期学费！
"雨势愈发凶猛，雨幕中突然窜出个白色身影。
达彬猛打方向盘，车轮在积水路面打滑，车身呈诡异的弧线甩向路边。
刺鼻的焦糊味混着雨水涌进鼻腔，引擎盖冒出缕缕白烟。
他推开车门，雨水瞬间浇透衬衫，顺着下巴滴进领口。
不远处的稻田里，一个穿碎花裙的女孩正蹲在泥水里，怀里护着只瑟瑟发抖的小猫。
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闪电划破夜空的刹那，达彬看见一双湿漉漉的杏眼，睫毛上挂着的水珠比珍珠还要透亮。
"能...能送我去兽医站吗？
"女孩声音发颤，怀里的小猫发出微弱的呜咽，"它被车撞了..."达彬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注意到她膝盖上渗出的血珠。
手机在口袋里又震动起来，他咬咬牙："上车吧。
"开往镇医院的路上，雨渐渐小了。
女孩自我介绍叫苏晚，是镇上新来的支教老师。
她轻轻抚摸着小猫，讲述着这只流浪猫如何在暴雨夜冲进教室，又如何被路过的货车撞到。
达彬从后视镜里偷瞄她认真的侧脸，突然想起自己曾经也有过的理想——做一名乡村教师，改变山里孩子的命运。
"到了。
"达彬把车停在兽医站门口，苏晚连声道谢，抱着小猫冲进雨里。
他望着她的背影，首到尾灯照亮她碎花裙上沾着的泥浆，突然意识到自己连对方的联系方式都没要。
再发动车子时，引擎发出令人不安的异响。
仪表盘的故障灯亮得刺眼，达彬咒骂一声，下车掀开引擎盖。
潮湿的水汽混着机油味扑面而来，他蹲下身，借着手机电筒的光查看底盘。
"需要帮忙吗？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晚撑着把透明雨伞，怀里的小猫裹着蓝白相间的毛毯，"我哥哥是修车师傅，我多少懂点。
"两人蹲在泥地里捣鼓了近半小时，苏晚用发卡别住被雨水打湿的刘海，鼻尖沾着油渍。
当她伸手去拧某个螺丝时，达彬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
最终，在苏晚的建议下，他们联系了镇上的拖车。
等待期间，苏晚从帆布包里掏出两个馒头："早上买的，有点凉了。
"她掰下一半递给达彬，"听你口音也是青岚村的？
我在那里支教，从来没见过你。
"达彬咬了口馒头，喉咙发紧："五年前就出去了。
"他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实情，"我爸...快不行了。
"苏晚的动作顿了顿，轻声说："我刚来的时候，总听老人们提起你爸。
他是村里的老支书，为修路的事跑了十年。
"她望着远处黑沉沉的山峦，"那条盘山公路，去年才修好。
"达彬的手攥紧了馒头。
记忆里父亲总是早出晚归，裤脚沾着泥，衬衫被汗水浸出盐渍。
他突然想起那个雪夜，父亲背过身去擦眼泪的模样。
拖车的轰鸣声打破了沉默。
达彬把苏晚送回学校宿舍，看着她抱着小猫走进楼道，首到那扇窗户透出暖黄的灯光。
重新坐进拖车时，司机师傅打趣："小伙子艳福不浅啊。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却在心里默默记下了青岚村小学的地址。
凌晨三点，达彬终于回到青岚村。
村口的老槐树在夜风里沙沙作响，树下的石板凳上，还留着儿时和小伙伴玩弹珠的划痕。
远处山坡上，自家老屋的灯光在雨雾中明明灭灭，像一只疲倦的眼睛。
推开斑驳的木门，药味混着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堂哥守在父亲床边，看见他进来，红着眼圈说："医生说...也就这两天了。
"达彬走到床前，握住父亲枯瘦的手。
老人的眼皮动了动，浑浊的眼睛里突然泛起光亮："小彬...回来了...""爸，我回来了。
"达彬喉咙发紧，五年的委屈、怨恨，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泪水。
父亲费力地指了指枕头下，堂哥帮忙取出个泛黄的笔记本。
达彬翻开，密密麻麻的字迹记录着村里修路的每一笔账目，最新一页的日期停在三个月前，写着："今天又去县里跑拨款，哪怕我看不到路修好，也不能让孩子们再走烂泥路..."窗外，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
达彬握着父亲的手，听着老人断断续续的叮嘱，突然明白当年那个固执的父亲，不过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这个村子。
晨光微熹时，父亲永远闭上了眼睛。
达彬站在屋檐下，看着苏晚撑着伞匆匆赶来。
她递来一篮煮鸡蛋，轻声说："节哀。
"达彬点点头，发现她换了件淡紫色的连衣裙，裙摆上还沾着昨天的泥浆。
送葬那日，全村人都来了。
达彬站在新修的水泥路上，望着父亲的遗像被缓缓放进墓穴。
苏晚带着学生们献上野花，小女孩们哭红了眼睛。
达彬突然意识到，父亲的梦想，或许可以由自己继续完成。
当晚，达彬翻出父亲的笔记本，在最后一页写下新的计划。
窗外，山月冲破云层，银辉洒在青岚村的每一寸土地上。
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将在这里重新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