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恐惧像带刺的藤蔓,死死缠着桂戏鱼的脚踝。
她没命地狂奔,肺叶在污浊的空气里烧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机油的血腥味。
身后那尖锐的金属哨音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近,每一次响起都像冰锥扎进她的脊椎。
通道两侧巨大的管道和冰冷的金属支架飞速后退,扭曲成一片模糊的钢铁牢笼。
她像一只误入巨兽巢穴的惊鸟,只知道朝着更幽深、更混乱的黑暗一头扎进去。
脚下的地面变得湿滑泥泞,混合着不明的油污和腐烂物,踩上去发出令人作呕的“噗叽”声。
头顶惨绿的灯条越来越少,间隔越来越远,光线被浓重的阴影吞噬,西周迅速暗沉下来。
通道在这里扭曲变形,不再规整,巨大的废弃管道如同史前巨兽的骨骸,横七竖八地堆叠、塌陷,形成天然的屏障和迷宫。
空气里劣质食物和汗臭的气味被更浓烈的、某种化学溶剂和腐烂垃圾的刺鼻气味取代。
这里的光源不再是灯条,而是挂在歪斜棚户门楣上、光线摇曳不定的自制油灯,或是嵌在废弃机器残骸里、接触不良般忽明忽灭的霓虹灯管残片,在油污的积水坑里投下光怪陆离的倒影。
暗巷区。
混乱、肮脏、生锈的避难所。
桂戏鱼冲进一片由巨大废弃冷凝塔外壳形成的半圆形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粗糙、布满剥落隔热层的金属壁,剧烈地喘息。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盖过了远处模糊的喧嚣。
暂时安全了?
她不知道。
但至少,那催命的哨音似乎被隔绝在了这片钢铁废墟之外。
紧绷的神经刚松懈一丝,一阵剧烈的眩晕伴随着尖锐的饥饿感猛然袭来,胃袋疯狂地抽搐、绞拧,仿佛要吞噬自身。
她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只能死死抓住身后冰冷的金属壁支撑身体,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从她头顶上方一根扭曲的通风管道的阴影里滑落下来,像一片没有重量的叶子,悄无声息地落在她面前不到三步远的地方。
桂戏鱼吓得魂飞魄散,差点惊叫出声,身体本能地后缩,水袖下意识地挡在身前。
那是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姑娘,穿着打满补丁、颜色混杂的粗布衣裤,外面套着一件磨损严重的深棕色皮坎肩。
她个子不高,身形瘦削却异常灵活,像一只在钢铁丛林里长大的野猫。
脸上沾着点油污,却掩不住一双眼睛——那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出奇,带着一种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机警和狡黠,飞快地上下打量着桂戏鱼,尤其是在她那身污秽不堪却样式奇异的水蓝色戏服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喂,” 姑娘开口了,声音不高,带着点沙哑,语速很快,像蹦豆子,“新来的?
惹上‘清道夫’了?”
她朝桂戏鱼身后通道的方向努了努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哨音的余韵。
桂戏鱼惊魂未定,警惕地盯着对方,喉咙干涩发紧,一时说不出话。
这双眼睛太亮了,亮得让她心慌。
“啧,” 姑娘见她没反应,又往前凑了小半步,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动静不小啊,上面那根主冷却管,裂了老大一口子,红油喷得像宰了头铁皮猪!
整个三号通道都乱了,都说是个穿蓝袍子的‘活古董’干的!
是你吧?”
她歪着头,眼神里是纯粹的好奇和某种……评估?
“我……我不知道……” 桂戏鱼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颤抖。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水袖,仿佛那是唯一的依凭。
“不知道?”
姑娘挑了挑眉,显然不信,但也没追问。
她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了一下,像是在嗅着什么,目光落在桂戏鱼因为饥饿而微微颤抖的手上,又扫过她苍白干裂的嘴唇。
“饿得快啃铁皮了吧?
看你这样,兜里比脸还干净?”
桂戏鱼脸上闪过一丝窘迫,默认了。
姑娘咧嘴一笑,露出一口不算特别整齐但很白的牙齿,在这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晃眼。
“算你运气好,撞见阿箐我了。”
她拍了拍胸脯,“这片‘老鼠窝’,没有我阿箐不知道的犄角旮旯,也没有我弄不到的……嗯,门路。”
她眼珠一转,飞快地瞥了一眼通道更深处,“不过嘛,想活命,得听我的。
灵痕司的狗鼻子可灵得很,他们在这片也有‘眼睛’。”
“灵痕司?”
桂戏鱼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心头一紧。
“就是那些穿灰皮、戴锁链书徽章的‘清道夫’!”
阿箐语速更快了,带着明显的厌恶,“专门清理像你这样的‘麻烦’!
别磨蹭了!”
她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桂戏鱼的手腕!
桂戏鱼一惊,下意识想挣脱,但阿箐的手劲出乎意料地大,而且异常灵活,像铁钳又像泥鳅,根本挣不开。
“不想被拖去‘静默院’变成活死人,就跟我走!”
阿箐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她不再给桂戏鱼思考的时间,拽着她,像一道融入阴影的轻烟,猛地扎进旁边一条更加狭窄、堆满废弃金属零件和破烂织物的缝隙里。
几乎是同一瞬间!
一道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精准地扫过桂戏鱼刚刚藏身的冷凝塔阴影。
墨尘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通道入口的阴影交界处。
他身形挺拔,灰黑色的制服仿佛与周围的锈迹和黑暗融为一体。
右眼上那枚单薄的蓝色晶体镜片幽光闪烁,镜片上瀑布般刷新的数据流骤然停滞、紊乱,随即被一片细密的雪花噪点覆盖。
> **追踪信号:丢失。
**> **能量残留:受未知强干扰源屏蔽。
**> **光学追踪:环境光污染严重,视觉识别度低于阈值。
**> **目标轨迹:中断于当前坐标。
预测模型失效。
**墨尘兜帽阴影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干扰?
在这混乱无序的下层暗巷区,竟存在能干扰灵痕司制式追踪器的设备或能量场?
这超出了标准污染源的范畴。
他冰冷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缓缓扫过眼前这片由巨大废弃物堆砌而成的混乱区域。
扭曲的管道如同凝固的巨蟒,锈蚀的支架如同怪兽的肋骨,油污的积水倒映着破碎的光影。
每一个阴影,每一道缝隙,都可能藏匿着目标。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溶剂、腐烂物和无数底层生命体散发出的、混乱无序的生命信息素,如同厚重的迷雾,极大地干扰着他的感知。
目标消失了。
像一滴水融入了污浊的海洋。
他微微侧头,对着喉间的微型通讯器,声音依旧毫无波澜,却多了一丝不容错辨的冷硬:“目标‘异常污染源-未命名’于下层暗巷区入口坐标丢失。
遭遇高强度未知干扰。
启动区域扫描协议,增派支援,封锁所有己知出口。”
命令简洁,却透着一股志在必得的寒意。
下达完指令,墨尘的身影并未移动,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像,静静伫立在光与暗的交界处。
镜片后的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钢铁废墟,仿佛要将这片混乱的“老鼠窝”彻底洞穿。
那抹水蓝色的、带着致命“污染”的身影,必须被清除。
这是律法的意志,不容偏差。
而在更深、更暗的钢铁迷宫深处,桂戏鱼被阿箐拽着,在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废弃管道夹缝中跌跌撞撞地穿行。
冰冷粗糙的金属边缘刮蹭着她的戏服和手臂,脚下是滑腻的苔藓和不知名的粘稠污物。
阿箐的动作却异常敏捷,像一条熟悉每块礁石的游鱼,在绝对的黑暗中也能准确避开障碍。
“快到了!”
阿箐的声音在狭窄的缝隙里带着回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丝兴奋,“我的‘安全屋’,灵痕司那些瞎眼狗绝对找不到!”
桂戏鱼喘着粗气,心脏依然狂跳不止,一半是奔跑的疲惫,一半是对未知的恐惧和对眼前这个神秘女孩的深深疑虑。
她能相信这个自称阿箐的、像暗影狸猫一样的姑娘吗?
她口中的“安全屋”,是真正的庇护所,还是另一个陷阱?
黑暗的管道仿佛没有尽头,只有阿箐那只紧抓着她手腕的手,是这冰冷迷宫中唯一真实的触感,滚烫而充满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