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县的县衙,比林枫想象中还要破败几分。
墙皮掉得跟得了癞痢似的,门口那面破鼓,估计敲破了也没人搭理。
两个站岗的衙役歪戴着帽子,没精打采地靠着门框,眼皮耷拉着,像是还没从昨晚的宿醉里醒过来。
林枫心里那点最后的热乎气,算是彻底凉透了。
从京城到这儿,一路上的荒凉景象就跟冷水似的,一瓢一瓢往他心上浇,到了地头,这最后一瓢干脆连冰碴子都带上了。
“嘿,哥几个,精神点!”
林枫走上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那么膈应,“劳烦通报一声,新任队正林枫,前来报到。”
一个衙役懒洋洋地掀开眼皮,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特别是他那一身虽然旧但还算整齐的军服,鼻子里哼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儿,慢悠悠地转身进去了。
没一会儿,那人出来,歪了歪脑袋:“王大人让你进去。”
县衙里头更是昏暗,一股子陈年的霉味和纸张腐朽的味道混在一块儿,呛得人鼻子发痒。
主位之上,黑水县的县令王扒皮——这外号是林枫刚才从衙役嘴里小声听来的,倒是贴切——正眯着眼睛,假模假式地看着一卷公文。
这王县令五十上下年纪,身材干瘦,眼袋耷拉着,一副精力透支的模样,唯独那双眼珠子,透着一股子精明的算计。
“下官林枫,参见王大人。”
林枫抱拳,依着礼数行事。
王县令这才慢悠悠地放下公文,像是刚发现他这么大个人似的,拉长了声调:“哦——林队正啊?
从京城来的?
哎呀,我们这小地方,可是委屈了你这样的大才啊。”
话里那点阴阳怪气,林枫听得明明白白。
他面不改色:“不敢,为国效力,在哪都一样。”
“呵呵,好,好啊。”
王县令干笑两声,手指敲着桌面,“咱们黑水县,地方是小,但事情可不少。
规矩呢,也和京城不太一样。
你以前的那套,在这里……呵呵,得改改。”
他顿了顿,拿起旁边的茶杯,吹了吹根本不存在的茶叶沫子:“你的差事呢,很简单。
带着你手下那十来号人,每日巡巡街,维护维护秩序。
最近呐,不太平,总有刁民滋事,还有人家丢鸡丢狗的,也来报官,烦得很。
你们就处理这些。”
林枫心里一沉。
维护秩序?
处理鸡毛蒜皮?
这分明就是把他晾起来了。
他这队正,成了个摆设。
“大人,”林枫忍不住开口,“下官一路行来,见县郊村落似有异常,牲畜……哎!”
王县令立刻打断他,脸上那点假笑也收了起来,“林队正!
本官刚才说什么来着?
规矩不一样!
那些乡野村夫自己没看好牲口,被野狼叼了去,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做好你分内的事就行,莫要节外生枝!”
他身子往前倾了倾,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这黑水县,安稳最重要。
有些事,看见了就当没看见,听到了就当没听到,对你,对我,对大家都好。
明白吗?”
林枫看着他那双混浊却精明的眼睛,心里跟明镜似的了。
这王扒皮,不是蠢,就是坏,或者又蠢又坏。
他根本不想管事,只想捂着盖子,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上当他的土皇帝,捞够油水。
“下官……明白。”
林枫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抱拳行礼。
跟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
“嗯,明白就好。”
王县令满意地靠回椅子,挥挥手,“去吧。
去找刘捕头,他会给你安排住处,还有你那些兄弟。
对了,月钱记得月底来领,呵呵,虽然不多,但也够糊口了。”
林枫转身走出县衙大堂,午后的阳光晃得他有点睁不开眼。
胸口堵得厉害,一股憋闷无处发泄。
他原以为最差不过是无所事事,混吃等死,没想到竟是这般令人作呕的浑噩。
那个刘捕头倒是个面相憨厚的老头,穿着洗得发白的公服,眼神里透着一种认命般的麻木。
他领着林枫去了衙役们住的排房,指了个靠墙角的光板床铺。
“林队正,就将就一下吧。
咱这儿条件就这样。”
老刘头叹了口气,“兄弟们……唉,也都散了架了,您多担待。”
林枫看了看空荡荡的屋子,只有几个衙役歪在床上赌钱,见他进来,懒懒散散地抬了下眼皮,算是打过招呼,又继续专注于手里的牌九。
“刘叔,以后叫我林枫就行。”
林枫放下简单的行李,试图拉近点关系,“以后还得靠您多指点。”
老刘头摇摇头,苦笑一下:“指点啥呀,混日子呗。
听老叔一句劝,大人让你干嘛就干嘛,别多想,别多问。
这世道……能活着就不容易啦。”
他拍了拍林枫的肩膀,佝偻着背走了。
林枫独自坐在硬邦邦的床板上,看着窗外院子里那棵半枯的老树,心里空落落的。
从京城的热血青年,到边陲小县的麻木差役,这落差大得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枚贴身放着的家传龙鳞,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点。
这黑水县,就像一潭死水,表面看着平静,底下却满是淤泥和腐臭。
王扒皮想捂盖子,可那抓痕、那干尸、还有老刘头眼里的恐惧,都在说明这盖子快要捂不住了。
“鸡毛蒜皮……”林枫低声自语,嘴角扯出一丝嘲讽的弧度,“行吧,那就先看看,这地方到底能烂到什么程度。”
这最后的差事,恐怕比他想象的要难熬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