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深秋的夜风,裹着煤烟和炒货的焦香,狠狠刮在陈默脸上。
他刚走出纺织厂食堂,就把胸前的红绸花扯下来,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那玩意儿晃得刺眼,像极了前世他被推下实验室楼梯时,眼前闪过的最后一抹血色。
身后宴会厅的喧嚣还没散,周正阳那阴鸷的目光仿佛还钉在他背上。
陈默摸了摸口袋里的铜钥匙,指尖蹭过“小刀五金”的铁牌,嘴角勾起冷笑:林家的破事只是开胃菜,他要找的第一把刀,在城西街夜市等着。
城西街夜市是江州最乱的地方。
坑洼的柏油路上,电线杆拉着昏黄的灯泡,风吹得电线“嗡嗡”响,灯泡晃得人影忽明忽暗。
摊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温州皮鞋!
老板跑路!
二十块一双!”
“邓丽君磁带!
翻录保真!
五毛一盘!”
“热馄饨!
皮薄馅大!
一毛一碗!”
陈默穿过拥挤的人群,劣质香烟的呛味、汗臭、油炸臭豆腐的味道混在一起,呛得他咳嗽了两声。
几个穿深蓝色制服的人晃着膀子走过,袖章上写着“市容整顿”,摊贩们瞬间慌了,手忙脚乱地收摊——那是“城管”的前身,专靠欺负小商贩捞油水。
他在夜市最角落找到了赵小刀。
比记忆里年轻太多,瘦得像根麻杆,洗得发白的劳动布褂子空荡荡的,袖口磨出了毛边。
他蹲在地上,面前铺着块塑料布,上面摆着几十盘磁带,旁边一个双卡录音机正放着谭咏麟的《水中花》,音质失真得像破锣。
赵小刀时不时抬头张望,眼神警惕得像只野狗——他在防王老五。
陈默没上前,走到旁边的炸糕摊,花一毛钱买了个滚烫的炸糕,靠在墙上慢慢吃。
刚咬了两口,就听见一阵嚣张的呵斥:“都他妈让开!
检查!”
三个穿“市容整顿”制服的人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胖子,嘴角叼着烟,烟蒂快烧到手指了。
正是王老五,夜市里出了名的恶霸,专抢小摊贩的东西,还美其名曰“罚款”。
“操!
是王老五!”
炸糕摊的老头赶紧盖了油锅,“这孙子上周刚抢了卖糖葫芦的老李半麻袋山楂!”
赵小刀脸色瞬间惨白,慌忙卷塑料布。
可王老五己经盯上他了,几步冲过来,一脚踹飞了几盘磁带:“赵小刀!
***属耗子的?
上次让你跑了,这次还敢来?
无证经营,罚款二十!
东西全没收!”
两个跟班冲上来抢录音机。
那是赵小刀的命——他娘得了肺痨,每天要靠青霉素续命,录音机是他攒了三个月工资买的,靠翻录磁带挣药钱。
“五哥!
别抢!
我妈还等着钱买药呢!”
赵小刀红着眼,死死抱住录音机,指甲抠进机器外壳,“这是我吃饭的家伙!”
“你妈吃药关老子屁事!”
王老五一巴掌扇在赵小刀脸上,打得他嘴角流血,“给脸不要脸是吧?”
他抡起手里的橡胶棍,就要往赵小刀背上砸。
周围的人全往后退,没人敢管——王老五的表哥是市容局的副科长,没人惹得起。
赵小刀蜷缩在地上,死死护着录音机,闷哼着不松手。
王老五更气了,让两个跟班动手:“给老子打!
打到他松手为止!”
拳脚像雨点一样落在赵小刀身上。
他的劳动布褂子被扯破,露出背上的旧伤疤——那是去年为了护他妈,被小混混砍的。
就在这时,陈默把剩下的半块炸糕扔进垃圾桶,快步冲了过去。
他没拦橡胶棍,也没拉架,首接站在王老五和赵小刀之间,背对着地上的人,首面王老五的凶光。
“***谁啊?
想多管闲事?”
王老五的橡胶棍停在半空,瞪着陈默身上不合身的西装,“滚远点!
不然连你一起打!”
陈默没动,夜风掀起他的刘海,露出那双冷得像冰的眼睛。
他盯着王老五的脸,声音不大,却压过了周围的嘈杂:“王队长,你儿子王小龙的转业安置,是街道办苏主任批的吧?
机械厂保卫科,一个月五十六块八的工资,不错的差事。”
王老五的脸瞬间僵了。
他儿子的事是上周才定的,除了家里人和苏主任,没外人知道!
这小子怎么会清楚?
陈默往前迈了一步,目光扫过王老五胸前歪戴的徽章:“穿着这身制服,当街打人抢东西,要是我现在去跟苏主任说一声,再找市容局张副局长‘反映’情况——你说,你儿子的工作还保得住吗?
你这身皮,还能穿几天?”
苏主任是街道办的一把手,张副局长是王老五的顶头上司!
这小子不仅知道他的软肋,还认识能治他的人!
王老五的额头瞬间冒了汗,橡胶棍悄悄垂了下去。
“误会…都是误会!”
王老五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赶紧对跟班使眼色,“放手!
没看见是自己人吗?”
两个跟班赶紧松开手,站在旁边不敢说话。
陈默这才转身,对地上的赵小刀伸出手:“能起来吗?”
赵小刀抬起头,嘴角淌着血,左脸肿得老高,眼神里全是震惊——这穿西装的男人是谁?
怎么一句话就治住了王老五?
他迟疑地伸出手,被陈默一把拉了起来。
“磁带还能要吗?”
陈默弯腰捡起几盘没被踩坏的磁带,塞进赵小刀手里。
赵小刀点点头,抱着录音机,跟在陈默身后往外走。
王老五看着他们的背影,气得牙痒痒,却没敢追——他怕这小子真去找苏主任。
走出夜市,拐进一条昏暗的小巷。
巷口的路灯坏了,只有远处的霓虹灯透来一点光。
赵小刀终于忍不住了,声音沙哑地说:“兄弟,谢谢你!
我叫赵小刀…你到底是谁?
怎么认识王老五?”
陈默靠在墙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没拆封的“大前门”——婚宴上顺的,在1991年算是好烟。
他磕出一根递给赵小刀,自己也点了一根,辛辣的烟味呛得他咳嗽了两声。
“我叫陈默。”
他吐出一口烟,烟雾在黑暗中散开,“你娘的肺痨,是不是每天下午咳嗽得厉害?
青霉素要八毛钱一支,你买不起进口的,只能买国产的,药效差一半。”
赵小刀的手猛地抖了一下,烟掉在地上。
这是他最隐秘的心事,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
“你…你怎么…我还知道,你去年为了护你娘,砍伤了收保护费的混混,现在还在躲派出所的追查。”
陈默踩灭地上的烟,目光锐利地盯着赵小刀,“你就甘心一辈子像条野狗,被王老五欺负,连给你娘买药的钱都挣不着?”
赵小刀攥紧了拳头,指甲抠进掌心,血珠渗了出来。
他想起娘咳嗽时撕心裂肺的样子,想起王老五踹飞磁带时的嚣张,想起自己躲在桥洞下啃冷馒头的夜晚——不甘心!
怎么会甘心!
“跟***。”
陈默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我能让你娘用上进口青霉素,能让王老五这种人不敢再惹你,还能让你在这条街说了算。”
赵小刀猛地抬头,眼睛里闪着光:“真的?”
“不止这条街。”
陈默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旧U盘——里面存着染整配方,“我还能让你跟着我,挣大钱,出人头地。
以后江州的半条街,都得听我们的。”
巷口的风吹进来,带着远处夜市的喧嚣。
赵小刀看着陈默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骗他的意思,只有一种让人信服的笃定。
他想起刚才陈默救他时的样子,想起自己这些年受的委屈。
“好!”
赵小刀狠狠点头,“我跟你干!
以后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
陈默拍了拍他的肩膀,嘴角勾起一抹笑。
前世,赵小刀为他挡了七刀,最后死在乱枪里;这一世,他不仅要让赵小刀活下来,还要让他跟着自己,在这个风起云涌的年代,闯出一片天。
“走。”
陈默转身往巷外走,“先带你去个地方,有笔生意要做。”
赵小刀赶紧跟上,怀里的录音机还在放着《水中花》,只是这次,他觉得这失真的音乐,竟有了点希望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