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的余韵似乎还在休息室里震荡，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
霍天雄庞大的身躯晃了晃，并没有如预料中那般倒下。
子弹并未击中要害，而是打穿了他军装肩章的下方，留下一个灼热的弹孔，鲜血迅速洇湿了那片呢子布料。
他猛地回头，醉意被剧痛和极致的震惊驱散，那双总是充满掌控欲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难以置信的裂痕。
他死死盯着沈知秋，盯着他手里那把自己亲手赠予的勃朗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是被扼住的声音。
“你……！”
惊怒交加，让他一时失语。
那个依偎在霍天雄怀里的女学生发出了能刺破耳膜的尖叫，整个人瘫软在地，抖如筛糠。
门外的卫兵这才反应过来，哐当一声踹开本就虚掩的门，几把黑洞洞的枪口瞬间对准了沈知秋。
“督军！”
“抓住他！”
休息室内外，一片死寂后的混乱。
沈知秋在开出那一枪的瞬间，就己经预料到了所有可能。
他没有试图开第二枪——距离被反应过来的卫兵拉近，己经失去了最佳时机。
在卫兵冲进来的刹那，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
他手腕一翻，将那把还带着余温的勃朗宁，毫不犹豫地从敞开的窗户扔了出去。
窗外是饭店后院茂密的灌木丛和假山。
然后，他转向惊魂未定、正被副官搀扶住、脸色铁青的霍天雄，脸上不再是冰冷杀意，也不是之前的谄媚卑微，而是一种近乎癫狂的、带着泪意的绝望笑容。
“督军……督军您没事吧？”
他声音发颤，像是后怕到了极点，踉跄着想要扑过去，却被卫兵用枪杆死死拦住。
他指着窗外，语无伦次地哭喊：“有刺客！
刚才有刺客从窗户那边开枪！
我……我吓坏了，胡乱抢了把东西扔过去……那是什么？
是枪吗？
我……我不知道啊！”
他浑身发抖，脸色苍白如纸，戏服宽大的袖子随着他的动作飘荡，更显得他弱不禁风，仿佛刚才那个冷静开枪的杀手只是所有人的幻觉。
霍天雄捂着流血的肩膀，剧痛让他的额头渗出冷汗。
他盯着沈知秋，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
刺客？
从窗户？
这谎撒得拙劣至极！
这间休息室在二楼，窗外是守卫森严的内院，怎么可能有刺客悄无声息地潜入并精准射击？
可是……沈知秋这副吓破了胆的模样，又不似作伪。
一个戏子，哪来的胆子刺杀他？
又哪来的这般临场应变，瞬间想出这套说辞？
更重要的是，那把枪，是他送的。
如果真是刺客，怎么会用这把枪？
逻辑上漏洞百出，但沈知秋表现出来的极度恐惧和“合理”的推卸责任，又让这一切蒙上了一层迷雾。
霍天雄一生多疑，此刻更是心念电转。
是有人借这把枪和这个戏子来误导他？
还是这戏子背后另有其人？
“搜！”
霍天雄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沙哑充满杀意，“给我把后院翻过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副官立刻带人冲了出去。
霍天雄的目光再次落回被卫兵押着、仍在微微发抖的沈知秋身上。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像是要在沈知秋身上剜出两个窟窿。
“你说……是刺客？”
霍天雄一步一步走近，无视肩上的伤，带着浓重血腥气和压迫感，停在沈知秋面前。
沈知秋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拼命点头，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和恐惧，就像一个受惊后只想寻求主人庇护的宠物：“督军……我好怕……我真的好怕……”他演得滴水不漏。
这三年，他每天都在演，早己将“沈知秋”这个怯懦的旦角，刻进了骨子里。
霍天雄猛地伸手，不是打他，而是粗暴地扯开他戏服的高领子。
他记得，三年前救下他时，他脖颈上有一道不小的伤疤，说是被仇家所伤。
当时他还怜惜了许久。
精致的锁骨下方，那道熟悉的疤痕暴露在灯光下。
霍天雄的手指用力摩挲过那道凸起的皮肉，触感真实。
沈知秋配合地瑟缩了一下，眼中泪水滚落。
是真的疤。
这个人，也是他三年来熟悉的那个“沈知秋”。
难道刚才那一枪，真的只是意外？
是这兔子一样的东西被刺客吓破了胆，阴差阳错抓起了枪，又阴差阳错地砸向了“刺客”，甚至……阴差阳错地打伤了自己？
这个想法荒谬，但在排除了所有“不可能”之后，竟成了眼下最“合理”的解释。
毕竟，一个靠他庇护才能存活的戏子，有什么理由杀他？
又怎么会有能力策划刺杀？
霍天雄眼中的杀意稍缓，但疑云并未散去。
他松开手，对卫兵冷冷道：“把他带回去，关起来。
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见！”
“是！”
沈知秋被粗暴地拖走。
经过霍天雄身边时，他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算计。
第一枪，没能要你的命。
但种子己经种下。
怀疑、猜忌，会像毒藤一样慢慢缠绕住你。
霍天雄，游戏才刚刚开始。
而此刻，饭店后院，副官带着人仔细搜索，最终在一处假山缝隙里，找到了那把勃朗宁。
枪身上沾着泥土，副官小心翼翼地将其用手帕包好，脸色凝重地回去复命。
远处，饭店三楼一个不起眼的客房里，窗帘微微晃动了一下。
一个穿着灰色长衫、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低声说道：“老板，蝴蝶……己经扇动了翅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