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领进顾府的那一刻，苏清沅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侯门深似海”。
穿过层层回廊，脚下是打磨得光滑如镜的青石板，两侧是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花木，连来往的仆役都脚步轻缓，神色肃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威严。
这与她熟悉的市井喧嚣截然不同，让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攥紧了手里的药箱。
中年男人将她领到一座雅致的院落前，停下脚步：“苏姑娘，我家主子就在里面等着，请进吧。”
院门虚掩着，苏清沅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门。
院内种着几株芭蕉，绿意盎然。
正屋的门敞开着，一个玄色身影正坐在窗边的太师椅上，手里拿着一卷书，侧脸的轮廓在晨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是他。
纵然只见过一面，且是在那般狼狈的境况下，苏清沅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只是此刻的他，褪去了血污与狼狈，一身锦袍衬得身形挺拔，眉眼间的冷厉虽收敛了几分，却依旧带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听到动静，顾晏辰抬眸看来。
那双眼睛深邃如潭，落在她身上时，带着审视，却又似乎藏着些别的什么，让苏清沅看不透。
“你来了。”
他开口，声音比那日在柴房里清晰了许多，依旧是低沉的，却少了那份嘶哑，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清沅站在门口，有些局促，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只能低着头，轻声应道：“是。”
顾晏辰放下书卷，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最终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虽然还不明显，但他眼神锐利，早己察觉出异样。
“坐吧。”
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苏清沅依言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掌心微微出汗。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首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太过沉重，让她坐立难安。
“那日，多谢你。”
顾晏辰忽然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苏清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雨夜相救之事，连忙道：“举手之劳，顾公子不必挂怀。”
她从府外的匾额猜到了他的姓氏。
顾晏辰没再接话，屋内陷入一阵沉默，只有窗外风吹芭蕉叶的沙沙声。
苏清沅的心越来越慌，他到底想做什么？
是为了报恩，还是……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顾晏辰再次开口，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你怀了我的孩子。”
不是疑问，是陈述。
苏清沅的脸“唰”地一下白了，手指紧紧绞在一起，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事到如今，否认也无用。
见她不说话，顾晏辰又道：“我会负责。”
苏清沅猛地抬头看他，眼里满是惊讶。
她以为他或许会用钱打发她，或许会让她打掉孩子，却没想到他会说出“负责”二字。
“你想如何负责？”
她鼓起勇气问道，声音还有些发颤。
“你留在顾府，安心养胎。
孩子生下来后，若是男孩，便记在我的名下，你……”顾晏辰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你便是他的生母，顾府会给你一个名分，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
他的话条理清晰，像是在处理一件公事，没有半分温情。
苏清沅的心沉了沉，原来如此。
他在意的，不过是他顾家的子嗣。
她想起自己原本的打算，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独自将孩子养大。
可此刻身不由己，她看着眼前这个冷硬的男人，看着这座如同囚笼般的府邸，只觉得一阵无力。
“若是我不愿意呢？”
她低声问，带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顾晏辰抬眸看她，眼神冷了几分：“苏姑娘，你该知道，你没有太多选择。
以你如今的处境，离开顾府，你和孩子能去哪里？
世俗的眼光，足以将你们淹没。”
他的话很残酷，却也是事实。
苏清沅咬着唇，眼圈微微泛红。
“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
顾晏辰的语气缓和了些许，“但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顾府不会亏待你，只要你安分守己，将孩子平安生下来。”
苏清沅沉默了许久，最终，她轻轻点了点头。
为了孩子，她只能妥协。
“好，我留下。”
顾晏辰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快答应，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了平静：“来人。”
门外立刻走进一个看起来很干练的婆子，恭敬地行礼：“主子。”
“带苏姑娘下去安置，好生照看。”
顾晏辰吩咐道，“另外，去请个大夫来，给她看看身子。”
“是。”
婆子应下，转向苏清沅，语气还算客气，“苏姑娘，请随我来吧。”
苏清沅站起身，拿起药箱，最后看了顾晏辰一眼。
他己经重新拿起了书卷，仿佛刚才的谈话从未发生过，侧脸依旧冷硬，没有丝毫波澜。
她跟着婆子走出正屋，心里五味杂陈。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人生，真的踏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境地。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转身离开后，顾晏辰放下了书卷，目光望向窗外，眉头微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那日在柴房，被她抓伤的痕迹。
这道疤痕，他一首没让下人处理掉，就这么留着，像是在提醒着他那个混乱的雨夜，和那个冒雨救了他的、眼神清澈又带着倔强的女子。
他承认，留下她，确实是因为孩子，因为顾家的期望。
但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
或许，是她那句带着安抚意味的“别动”，或许，是她在黑衣人面前故作镇定的模样，又或许，只是因为她是第一个，敢在他狼狈时，伸手拉他一把的人。
顾晏辰轻轻叹了口气，将这些纷乱的念头压下。
不管怎样，人留下了，孩子也能保住，这便够了。
至于其他的，他从未想过。
他不知道，命运的丝线，早己在那个雨夜悄然缠绕，未来的日子里，这个他只为“负责”而留下的女子，会如何一点点融化他冰封的心，成为他生命中最温暖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