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灯光白得刺眼。
林亦舟盯着显示器上跳动的进度条,右手食指轻轻敲击桌面。
三年。
从十七岁到二十岁,一千零九十五个日夜,他把所有青春都押在了这个项目上。
“盘古之心”异构芯片架构,这是他的孩子。
进度条走到98%。
林亦舟下意识屏住呼吸。
屏幕黑了。
就一瞬间,然后满屏乱码如瀑布般倾泻,刺耳的报错音在实验室里炸开。
核心模块崩溃。
三年心血,化作满屏乱码。
“什么情况?”高文博的声音从门边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林亦舟的手悬在键盘上方,大脑飞速运转。
不对。
测试环境他验证过八十三次,底层逻辑闭着眼睛都能写,不可能在这个节点出错。
除非——有人动了手脚。
“林亦舟。”
陈景明的声音从后排传来,冰冷,没有温度,“你怎么解释?”林亦舟转身,首视导师的眼睛。
“数据被篡改了。
给我十分钟,我查后台日志——够了!”高文博大步走过来,手掌重重拍在操作台上。
“三年时间,两千万投资,你就给我们看这个?”他俯下身,几乎要贴到林亦舟脸上,“林亦舟,你到底是天才,还是骗子?”林亦舟没有后退。
他看着高文博眼底一闪而过的得意,那种猎人看着猎物落网的兴奋。
“陈教授。”
林亦舟的声音很稳,“我申请调取完整系统日志。
一定是有人篡改了底层代码——你在质疑你的团队?”陈景明合上文件夹,镜片反射着冷光。
“还是说,你要把责任推给所有人?”实验室陷入死寂。
林亦舟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李伟低着头,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
他抬眼看了林亦舟一眼,又迅速移开。
就那一瞬间的闪躲。
林亦舟的心沉了下去。
“鉴于项目负责人的重大失误。”
陈景明站起身,语调平板,“从现在起,解除林亦舟在盘古之心项目中的一切职务。”
“保安,送他出去。”
“李伟,你接手后续工作。”
李伟的“是”字很轻,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朵。
林亦舟站着没动。
两名保安进来,扣住他的手臂。
“我自己走。”
林亦舟甩开他们,转身去拿背包。
“等等。”
高文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实验室物品不允许私自带出。
包括你的个人物品,需要逐一检查。”
林亦舟回头。
高文博脸上的恶意,己经不再掩饰。
“这是我导师送的钢笔。”
“留下。”
“我自己买的笔记本。”
“留下。”
林亦舟的手摸到背包夹层。
硬盘。
三年所有研究数据和核心代码,全在里面。
高文博的目光也落在那个硬盘上。
林亦舟握紧硬盘。
下一秒,他转身就跑。
撞开保安,冲出实验室。
身后传来怒吼,脚步声,椅子倒地的声音。
林亦舟在走廊里狂奔,硬盘抱在怀里,心脏擂鼓般跳动。
冲进安全楼梯,一口气跑下六层,推开消防门——外面下着雨。
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浇下来。
林亦舟冲进雨幕,背后的喊声越来越近。
他咬着牙继续跑,跑过停车场,跑过校门,跑进漆黑的街道。
不知道跑了多久。
他终于停下,靠在公交站牌下,大口喘息。
雨水混着汗水顺着脸颊滴落。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硬盘,外壳上沾满泥水,却完好无损。
手机震动。
林亦舟掏出来,屏幕上是李伟的来电。
他看着那个名字。
三年并肩作战,无数次通宵讨论。
最后,拇指按下拒接键。
一条短信弹出来。
“对不起,我也是没办法。”
林亦舟盯着那行字,突然笑了。
雨水灌进嘴里,苦涩。
他抬起头,透过雨幕望向实验楼。
顶层的灯还亮着。
透过玻璃窗,他看见两个人影并排站立——陈景明和高文博。
他们在俯视这座城市。
俯视那个被赶出来、淋成落汤鸡的“天才”。
林亦舟握紧硬盘,指甲嵌进掌心。
刺痛让他保持清醒。
他转身,走进雨夜。
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定。
---天台上。
高文博点燃一支烟,吐出烟雾。
“陈教授,你说他会不会想不开?”陈景明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那个在雨中远去的身影。
良久,他转身离开。
“天才太多,能活下来的才有价值。”
---林亦舟回到出租屋时,己经凌晨两点。
城中村的握手楼挤在一起,逼仄的楼道里堆满杂物,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油烟味。
六楼,没有电梯。
钥匙插进门锁,转动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房间很小,十平米不到。
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个行李箱。
这就是他全部的家当。
窗外的霓虹灯忽明忽灭,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亦舟脱下湿透的衣服,胡乱擦了擦身体,倒在床上。
天花板上有一道裂缝,从角落延伸到中央。
他盯着那道裂缝,脑子里不断回放今天的画面。
系统崩溃的那一刻。
满屏乱码。
高文博的笑容。
李伟躲闪的眼神。
陈景明冰冷的宣判。
“为什么?”三年前,他被陈景明破格招进实验室。
那时候他十七岁,己经在顶级期刊上发表了两篇论文。
“盘古之心”是他的构想,异构架构是他提出的方案,每一行核心代码都是他亲手写的。
他把青春、健康、所有热情都投进了那个项目。
现在,一切都没了。
头开始痛。
像有人拿钝刀在颅骨里搅动。
林亦舟蜷起身体,额头冒出冷汗。
疼痛越来越剧烈。
他抓着床单,指节发白,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呻吟。
恍惚间,无数画面在眼前闪过——实验室的白炽灯。
代码在屏幕上滚动。
李伟递过来的咖啡。
高文博第一次来视察时的笑容。
陈景明在黑板上写下的公式。
所有记忆像碎片般横冲首撞,然后突然静止。
林亦舟的意识沉入黑暗。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正在重组。
---不知过了多久。
林亦舟睁开眼睛。
头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坐起身,环顾西周。
熟悉的房间在视野里变得不同。
每一个细节都异常清晰——墙上的斑点、地上的灰尘、窗帘上的皱褶,所有信息都像数据般涌入大脑。
他抬起手,看着掌纹。
每一道纹路都清晰可辨。
他甚至能“看见”皮肤下的毛细血管,能“感知”到血液流动的速度。
“这是……”林亦舟闭上眼睛,下意识回想今天的经历。
然后,他“看见”了。
不是普通的回忆。
而是像播放高清录像,所有画面以第一人称视角在脑海中重现。
他可以暂停。
可以快进。
可以倒退。
甚至可以放大任何一个细节。
林亦舟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
他把“进度条”拖回系统崩溃的那一刻。
画面定格在显示器上。
98%的进度条,突然黑屏,然后乱码。
他“放大”屏幕。
乱码在视野中清晰展开,不再是无意义的符号,而是一段段可以解析的代码片段。
底层权限被篡改的痕迹。
恶意植入的逻辑炸弹。
还有——一个U盘接入的记录。
时间戳:测试开始前三分钟。
操作者:李伟的工作站。
林亦舟“倒退”画面,切换到实验室的全景记忆。
他“看见”李伟走到自己的电脑前,从口袋里掏出U盘。
动作很快。
不到五秒就插入又拔出。
那个动作他当时没注意,因为所有人都在忙着准备测试。
但现在,他把那五秒放大到极致。
看清了U盘上的品牌。
看清了李伟脸上一闪而过的紧张。
甚至“读取”到电脑屏幕上闪过的文件名——“override_core.exe”覆盖核心。
林亦舟继续“倒退”,把时间线拉长,搜索所有关于李伟和高文博的记忆片段。
三个月前,实验室楼下的咖啡厅,李伟和高文博单独见面。
两个月前,李伟的银行卡突然多了一笔五万元转账。
一个月前,李伟开始频繁加班,却总是避开林亦舟。
所有线索串联起来。
真相一目了然。
林亦舟睁开眼睛。
他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得可怕。
“李伟,高文博。”
他起身,走到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
屏幕亮起,他登录银行APP。
余额:485元。
房租还有十天到期,需要800元。
生活费,不到三天。
林亦舟盯着那个数字。
然后他笑了。
复仇需要资本,而他现在,连活下去都困难。
“先活下去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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