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市的午后,总带着一种咸湿的海风与城市喧嚣混合的特有气息。
影蹲在老旧居民楼的空调外机上,像一只蛰伏的猫。
他穿着一件廉价的红色卫衣,帽子耷拉着,手里把玩着一把造型奇特的剪刀——那是他花五十块钱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据说是某个倒闭发廊的遗产。
“所以,任务就是……找到那只叫‘陛下’的肥猫,然后把它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影对着手腕上吱吱作响的旧手表确认道,表盘闪烁了几下,弹出一个光屏,上面是一只橘猫趾高气扬的照片。
“[是的,雇主夏沫小姐愿意支付两百元。]”手表里传出经过处理的电子音,“[备注:‘陛下’很狡猾,讨厌所有人,尤其讨厌穿红色衣服的雄性灵长类动物。]”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红卫衣,嘴角抽了抽:“……这信息很重要,你应该早点说。”
他叹了口气,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对面的阳台。
根据夏沫提供的线索(以及她黑进社区监控系统搞到的最后影像),那只肥硕的橘猫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这栋楼的502室阳台。
行动比思考快。
影的身影如同没有重量般从空调外机飘落,足尖在楼下晾衣绳上轻轻一点,借力翻身,悄无声息地落在了502室的阳台栏杆上。
动作流畅得不可思议,仿佛经历过千万次重复。
阳台里,那只被称为“陛下”的橘猫正慵懒地趴在一盆仙人掌旁边晒太阳,尾巴尖悠闲地轻轻摆动。
“嘿,小胖子,你家主子找你。”
影露出一个自认为和善的笑容,掏出半包小鱼干晃了晃。
“陛下”抬起眼皮,金色的竖瞳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明显的不屑与……嘲弄?
影试着靠近。
橘猫动都没动,只是在他伸手的瞬间,以与其肥胖身躯完全不符的敏捷,猛地伸出爪子挠向他的手背,同时发出威胁的低吼。
影下意识地手腕一翻,剪刀不知何时己经张开,精准地卡在猫爪挥来的路径上,只差毫厘。
他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变得冰冷而专注,仿佛本能般做出了最优的防御反击判断。
但下一秒,他猛地回过神,立刻收起剪刀。
“啧,差点……”他嘟囔着,额角渗出细汗。
刚才那一瞬间的反应,快得不像他自己。
最终,在经过一番鸡飞狗跳(主要是影单方面被猫追着挠)后,他还是用一袋精心调配(加了猫薄荷)的小鱼干成功搞定了这位“陛下”,把它塞进随身携带的挎包里。
从夏沫那里拿到皱巴巴的两百元报酬时,影的右肩开始隐隐作痛。
那是旧伤,天气一变或者他过度使用身体时就会发作,像一颗埋在他身体里的定时炸弹,提醒着他有一段空白的过去。
“谢啦大叔!
你身手不错嘛!”
夏沫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粉紫色短发,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裤,笑嘻嘻地拍他的背,“下次有活儿还找你!
帮我给楼下王阿姨的wifi路由器换个信号强点的!”
影龇牙咧嘴地躲开,这丫头手劲真大。
他捏着报酬,决定先去趟“忘忧堂”。
那家医馆的白医生,针灸很有一套。
“忘忧堂”藏在一条青石板路的小巷深处,门脸古旧,推开木门,草药清苦的香气扑面而来,瞬间将外面的喧嚣隔绝。
白芷正在柜台后分拣药材,听到风铃声抬起头,见到是他,便露出一个浅浅的、如同江南烟雨般柔和的笑容:“来了?
今天又是哪里不舒服?”
她穿着素雅的月白色旗袍,外罩一件浅灰开衫,气质温婉沉静。
影每次来这里,那颗因记忆缺失而时常焦躁不安的心,总会奇异地平静下来。
“老地方,”影指了指右肩,熟门熟路地走到里间的诊疗床上趴下,“顺便接了单生意,帮人找了只猫,运动量有点大。”
白芷洗净手走过来,指尖微凉,轻轻按在他的伤处。
影肌肉瞬间绷紧,又强迫自己放松。
“旧伤很深,像是……利器所致。”
白芷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
她的手指沿着经络按压,一股温和的暖流随之渗入,疼痛竟真的缓解了不少。
“你最近还是不要太劳累。”
影把脸埋在臂弯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在白芷面前,他偶尔会卸下那副玩世不恭的面具。
只有在这里,他才不必是那个廉价接活的蹩脚刺客,也不必去思考自己究竟是谁。
针灸进行到一半,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
“白医生!
白医生在吗?
有个小孩在街口抽筋了!”
一个邻居大妈焦急地喊道。
白芷立刻起身,对影说了句“稍等”,便快步走了出去。
影趴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似乎情况有些麻烦。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套上衣服跟了出去。
街口己经围了一圈人。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倒在地上,西肢抽搐,面色发绀。
他的母亲跪在旁边,吓得六神无主。
白芷正蹲在旁边,试图按住男孩的人中,但效果不大。
“让一让!
让一让!
热粥来了!”
一个穿着明黄色外卖服、头发根根竖起的青年像一阵风似的冲开人群,手里居然真的端着一碗还在冒热气的皮蛋瘦肉粥。
“掐人中不行试试这个!
以热攻热!”
这清奇的脑回路让周围的人都愣住了。
白芷也愣了一下,随即无奈道:“这位先生,不是这样的……”就在那外卖员(他胸牌上写着‘雷昊’)手忙脚乱差点把热粥泼到小孩身上时,影不知何时己经挤到了最前面。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小男孩,注意到他紧咬的牙关和嘴角细微的白沫。
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段模糊的画面闪过脑海——黑暗,硝烟,一个同样在抽搐的躯体……“不是普通抽筋,”影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打断了现场的混乱。
他上前一步,手法迅捷而专业地解开了男孩领口的扣子,让他保持侧卧,并顺手从白芷的药箱里抽出一块干净的纱布,卷好,精准地塞入男孩齿间,防止他咬伤舌头。
“像是中毒或者癫痫。”
他的动作流畅、老练,带着一种经历过生死场才有的冷静,与平时那个为两百块折腰的廉价刺客判若两人。
白芷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反应过来,立刻配合他进行后续处理。
雷昊也讪讪地放下粥碗,挠着头,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手法利落得不像普通人的家伙。
孩子的症状在专业处理下逐渐平稳。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
人群渐渐散去。
雷昊凑到影旁边,眼睛发亮,用力拍他的肩膀:“哥们儿!
可以啊!
刚才那几下,帅!
练过?”
这一巴掌正好拍在影的伤处,影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白芷连忙上前隔开雷昊,略带责备地说:“这位先生,他肩膀有伤。”
“啊?
对不起对不起!”
雷昊连忙道歉,但热情不减,“我叫雷昊,跑这片儿外卖的!
哥们儿你怎么称呼?
交个朋友?”
“影。”
影揉着肩膀,言简意赅。
“影?
酷!”
雷昊还想说什么,他的外卖接单提示音疯狂响起,“哎哟卧槽!
超时了!
回头聊啊影哥!
白医生再见!”
他又像一阵风似的刮走了。
白芷看着雷昊消失的方向,无奈地摇摇头,转而看向影,目光里带着一丝探究和更深的好奇:“你刚才……很专业。”
影自己也有些怔忡。
他看着自己的手,那种熟练感仿佛来自肌肉记忆,却又无法追溯源头。
每次展现出这种“异常”,都会让他对那片空白的过去产生更深的迷茫与……一丝恐惧。
那里到底藏着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扯了扯嘴角,露出惯常的、带着点惫懒的笑容,将刚才那一瞬间的锋芒重新掩盖起来,“可能我上辈子是个兽医?”
白芷没有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清澈,仿佛能看进人心里去。
处理完街口的突发事件,白芷回到医馆继续为影做完针灸。
结束时,天色己近黄昏。
影付了诊金(白芷只象征性地收了二十块),准备离开。
“你的伤,”白芷送他到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叮嘱,“不仅是身体上的。
心神耗损也很重,记得……别太勉强自己。”
影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身影融入巷口渐浓的暮色里。
他没有回那个狭小的出租屋,而是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海边。
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
他坐在防波堤上,看着远处归航的渔船和渐次亮起的灯火。
今天接连发生的事情——抓猫时身体的自然反应,处理急症时冒出的陌生知识,还有白芷那句关于“心神耗损”的话——都像一块块石头,投入他记忆的深潭,却激不起半点涟漪。
他到底是谁?
从他有记忆起,就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醒来,身无分文,只有一身莫名其妙的伤和偶尔不受控制冒出的、属于另一个“自己”的战斗本能与知识。
他给自己取名“影”,像一个无根的浮萍。
正沉思间,一阵强烈的危机感骤然袭来!
不是针对他,而是……他猛地转头,看向马路对面。
一辆失控的货车,正疯狂地撞向一个踩着滑板、戴着耳机浑然不觉的少年!
时间仿佛在瞬间慢了下来。
周围行人的惊呼变得扭曲拉长。
影的身体再次先于意识而动,肌肉绷紧,计算着距离和角度。
他可以救,但必然会再次牵动旧伤,而且会在这闹市街区,暴露出远超常人的速度和力量……就在他即将冲出的前一刻——一道刺目的电光闪过!
一个黄色的身影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掠过街道,带起一阵疾风。
等影看清时,那个叫雷昊的外卖员己经抱着惊魂未定的少年,稳稳地停在马路对面。
他放下少年,拍了拍胸口,对着刹停的货车司机骂骂咧咧了几句,然后像是没事人一样,扶起自己的电动车。
周围响起掌声。
雷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跨上车,一拧电门,又消失在车流中,只留下一道细微的、仿佛电流过载般的焦糊气味。
“异能者……”影眯起了眼睛。
这座城市,果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他摸了摸又开始隐隐作痛的右肩,转身离开海边。
他需要情报。
而获取情报,通常只有一个地方最合适。
半小时后,影站在一家名为“九号酒馆”的酒吧门口。
招牌是低调的暗金色,在夜色中散发着暧昧的气息。
推门进去,爵士乐慵懒地流淌,空气中弥漫着酒香与雪茄的淡味。
吧台后,一个穿着黑色丝绒长裙的女人正在擦拭酒杯。
她妆容精致,眉眼间带着一种阅尽千帆的慵懒与锐利,像一朵盛开在暗夜里的黑玫瑰。
看到影进来,她抬起眼,红唇微勾,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职业化的微笑。
“生面孔?
想喝点什么?”
影走到吧台前坐下,点了一杯最便宜的啤酒。
女人——苏九,动作优雅地为他斟酒,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他放在手边的、那把造型奇特的旧剪刀,以及他握杯时,虎口处那道几乎看不见的、属于长期握持特殊武器才能形成的薄茧。
她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惊异与了然。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苏九将酒杯推到他面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影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
吧台昏暗的灯光下,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或许吧,”影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语气依旧懒散,“我这个人,大众脸。”
苏九笑了笑,没有再追问,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
但影能感觉到,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始终萦绕在他背后。
他知道这个女老板不简单。
他也知道,她可能看出了些什么。
啤酒的苦涩在口中蔓延。
影看着杯中摇晃的液体,仿佛看到了自己破碎而模糊的倒影。
猫,外卖员,中医,还有这个神秘的女酒保……他原本只是想寻找过去的碎片,却似乎,正被卷入一个更大的漩涡之中。
而这一切,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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