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的卫生间不分男女。

灯光晦暗，带着暧昧的情致，还能听见外面的热闹喧嚣，因为一墙之隔显得不近也不远。

大理石的台面很是冰凉，我被男人展开的双臂禁锢在狭小的空间，能闻见彼此呼出来的酒气，以及，大约是酒精带来的略重呼吸。

他的眼睛像一汪深潭，浓重暗色里唯一亮眼的，是我。

我用食指轻轻点了点他的胸口，用高跟鞋尖蹭了蹭他笔挺的西裤，举起另一只手上的订婚戒指，在他耳边用气音说道：

“我订婚了，但是——”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玩？”

我手上那个镶了一圈小钻的细圈戒指被他来来回回端详，我昂着头，颇有些挑衅地直盯着他。

他轻嗤了一声：

“黎李，眼光变差了，这种碎钻你现在也看的上？”

他轻描淡写，连讥诮都显得漫不经心。

但是烦躁地扯着领带的手还是暴露了他的情绪。

啧，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没学会隐藏。

我把双手搁在了他的肩上，没有圈住只是自然垂下，没有凑近还是保持着距离。

“没办法，未婚夫家传的，也算是个心意。”

红唇轻启，很是诛心。

我清晰地看到他额上的青筋狂跳，只能无奈地闭了闭眼睛，才恢复了澄明。

他主动摆弄着我的手让我环上他的脖子，继而进一步逼近：

“没必要戴，反正你也结不了。”

他冷着脸斩钉截铁地宣布我的订婚毫无效力，仿佛订婚对象是他一样。

下一秒他就贴上了我的唇，不顾一切地攻城略地，毫不手软的疯狂。

那种曾经让我痴迷的唇齿相接迅速点燃了激情的火线，我主动缠上了他的脖子。

温香软玉入怀，却在下一秒被他拉开。

粗重的呼吸都还没平息，他就迅速从情欲里抽身：

“你得先去退婚。”

一如他当年被我勾上了床，在擦枪走火的前一刻还在说“你得先说爱我”。




感谢我的长卷发暂时遮住了我被扇的半张脸，至少没有让陆晏呈发现什么端倪。

这让我和陆晏呈安然地坐在便利店外面的椅子上吃冰，像我们大学时候一样。

学建筑很忙，大作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一遍又一遍的方案是结束不了的折磨。

计算机同样，课程多几乎横亘工作日，甚至偶尔还会占用周末。

我和陆晏呈都很少有时间去约会去看电影，于是约在学校的便利店待一个小时，就是我们难得的喘息。

我每次都吃绿豆味的各类冰棍，而陆晏呈唯独喜欢吃葡萄冰，那种圆圆的小球。

每次他都会贴心地送到我嘴边喂上我一颗。

我看着对面那么大老板穿着西装但是抱着一袋葡萄冰在啃，一颗一颗圆圆的塞在嘴里。

曾经的陆晏呈与眼前的陆晏呈在我眼前之间渐渐重叠，时间好像也没有传说中的威力那么大，我扑哧地笑出了声：

“这么多年了陆总还是这么亲民，一点都没变。”

随口而出的一句话让他放下了手里的葡萄冰，他看着我的眼睛，轻声问道：

“既然没变，某些人还会要我吗？”

此时此刻，他的眸深如海的眼睛里，还是只有我。

曾经无比骄傲的人再一次低下了头，问我还要不要他。

砰——砰——砰——

失控的鼓点再一次一下下锤在我的耳膜。

“要吗？”

我看到他的嘴唇张合，这一次蛊惑我的人变成了他。

曾经我们唇齿相依，他知道怎么撩拨我，我也知道怎么挑逗他，没有人比我们更熟悉彼此了。

我阖了阖眼，将脑海里的画面抛出，重新压制住狂跳的心脏。

黎美含的话犹在耳畔，我的心理医生最新的诊断结果昨天也才刚刚发到我的手机。

我听到我自己说：

“既然当初都能不要，现在怎么又会要了呢。”

“陆总，谢谢你请我吃冰，就当我们体面地告别吧。”

“我的婚期定下来之后，我也会给你发请柬的。”

“陆总。”

我第二次落荒而逃，手里的冰棍都没来得及放下。

眼泪迫不及待地跳出眼眶，好像试图在我肿起的脸上跳舞。




因为大项目结束，我难得在饭点前下了班。

刚买好了饭准备回家吃完早点休息的时候，推开门就看到黎美含坐在我的公寓里，桌上三五张照片一字排开，放得整整齐齐。

“你是不是应该给我解释一下？要不是亲家母把照片给我，我都不知道你又和从前那个男的搅合在了一起。”

“你明知道这场联姻对顾陈两家至关重要，为什么不能安分一点！你顾叔叔把你养这么大，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你这点事都做不好吗？”

她端坐着，保养得宜的脸上只剩下一双冰冷的眼睛，直直地刺向了我。

照片上，就是那晚的酒吧，我和陆晏呈。

暧昧的灯光，坐在洗手池上穿着修身长裙的女人，和撑着台面好整以暇的男人。

“陈珂外面的女人一抓一大把，你的亲家母怎么不把照片拍了给你？”我回道,“怎么着，他在外面彩旗飘飘，还要我在这做贞洁烈女——”

一个巴掌落在了我的脸上，我的整张脸都开始火辣辣地烧起来。

黎美含很擅长打巴掌，从小到大她都能优雅不失风度地甩我几巴掌，原因可能是我不够大方，我过于怯懦，我没有对养父毕恭毕敬、感恩戴德......

“快去找陈珂说清楚，说你们是清白的，你更是被迫的。”

陈珂，就是我的未婚夫。

我和他，属于顾陈两家的最近合作的南地湾项目，我们的联姻是项目的陪绑。

“再说了，这个圈子里哪个男人不偷腥，大家都能忍你怎么不行？”

“更何况你也不是什么真千金，你享受过的都是需要东西来换的！这件事要是不成，不只是你，连同我也要滚出顾家。”

“断掉，马上，我不希望再听到其他的风声。”

黎美含最后丢下这句话，拢着她华美的衣饰扬长而去。

是，有钱有颜的黎李其实只是父亲早逝跟着改嫁的母亲，在有钱人家寄人篱下的可怜小孩。

在这个圈子里早就不是秘密，他们戏谑地给我起名“黎漂亮”，并用我作为赌注供他们谈资。

黎美含告诉我一定要迎合大家的心意。

所以我接下了那个赌局，企图用游戏人间的态度获得大家的认同。

喜欢不喜欢的有什么要紧。

曾经的黎美含也对我早逝的爸天天说“爱你老公”，但是关键时刻她还不是撬了公司的机密转头去了另一个男人的高枝。

她也曾说爱我，但是也卖我，让我在那个圈子里可悲且陪衬地活着。

爱和喜欢对我来说像我不喜欢的葱姜，没有必要的调味，我从不相信它能化腐朽为神奇。

但是生日宴穿着白色衬衫的少年却对我说——

“我喜欢你，黎李，可能比你以为得更久。”

“你呢？”

这大约是对我接下赌注的惩罚。

正在楼下便利店埋头挑选冰棍准备敷脸的我，突然感觉眼前投射下一片阴影。

我听到一道熟悉且动听的男声：

“怎么样，婚退了吗？”




为了打赌成功，我把大学校草勾上了我的床。

传闻中的高岭之花成了我裙下巴普洛夫的狗，一遍遍求着我对他摇铃铛:

“说你爱我好不好？”

后来，退学、单方面通知他分手，我头也不回地出了国。

五年后，作为新锐的建筑设计师的我，被甲方大老板在庆功宴酒吧的卫生间逮了个正着，我被抱坐在洗手池上。

熟悉的帅脸上还是那双发红的眼睛，曾经骄傲的男人如今语带哀求：

“黎李，你还愿意对着我摇铃铛吗？”

我用食指轻轻点了点他的胸口，用高跟鞋尖蹭了蹭他笔挺的西裤，举起另一只手上的订婚戒指，在他耳边用气音说道：

“我订婚了，但是——”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玩？”

......

庆功宴的下一场按照惯例是在酒吧。

作为项目的其中一位主要负责人，我已经被灌了好几轮酒，整个人歪在一边看着在舞池里热舞的人们。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甲方大老板来了”，推杯换盏的人瞬间收敛了一瞬。

我循声看过去，预料之中地出现了那张熟悉的脸。

陆晏呈，近几年声名鹊起的科技新贵。

我第一次拿到项目资料的时候，就掘地三尺地查清了甲方背后的归属。

男人如众星拱月一般走在众人之前，结实流畅的身形包裹在剪裁得宜的西装里，步子迈动之间能隐约看见锃亮皮鞋的红色鞋底。

比之前还要性感呢。

他精准地捉住了我打量的目光，四目相接。

让本来做好准备的我蓦地有些慌乱，我听到了胸腔里烦躁的鼓点。

砰——砰——砰——

鼓点声重过一万次蝴蝶坠地，更盖过了狂歌漫舞，一下下锤在我的耳膜。

“小黎，愣着干什么，赶紧站起来敬酒啊！”

直到上司把我拉出了思绪，我迅速整理好情绪，也依然能感觉到陆晏呈的目光还停留在我的脸上。

“黎工以前好像喝不来伏特加。”

陆晏呈清朗的声音响起，他颇有些玩味地看着我，甚至还微不可察地冲我挑了挑眉。

这绝对是来报复的，所以不遗余力地昭告天下。

“哟，这真是天大的缘分，小黎居然和陆总认识啊。”

上司永远不会让话掉在地上，致力于活跃所有的气氛。

陆晏呈淡笑而不语，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也笑着说道：

“嗯，前任。”

上好的关系户保护伞不用白不用，有什么不好承认的，我向来胆大。

“如果被单方面分手也算分手的话，那的确是前任。”

陆晏呈笑着碰了碰我的酒杯。

酒杯相撞发出一声轻响，昏暗的灯光之下他的小拇指勾了勾我的掌心。




精于玩乐的富家千金对那种风云学霸是没什么兴趣的。

但如果恰好学霸长得很帅，恰好还有人激了她一把的话。

“咱们就赌黎漂亮能不能拿下计算机院的陆晏呈怎么样？”

缘分始于当日。

听说计算机院的陆晏呈是不入凡尘的谪仙，多少大美女都折戟而归，所以我做足了充分的困难准备。

但是我只是勾了勾手指，他就跟在了我的身后，还主动冲我摇了摇尾巴。

他的生日那天，我用了老套的招数——把他约出来，然后自己藏在了巨大的礼物盒中，在关键时刻蹦出来。

这不是走心的礼物。

但是在我蹦出来的瞬间，他的身形瞬间僵硬，我看到了他眼眸中盛满了漫天的璀璨星辰。

亮晶晶的星光里，还有倒映着一个完整的我。

“陆晏呈，祝你生日快乐啊，这是我送你的——”

我还没有把手里的礼物递给他，我就落入了少年清冷却炙热的怀抱。

我能听见他胸膛里砰砰的心跳声，急促而有力，宣告着主人情绪的崩盘。

直到很久理智回笼，如大梦初醒一般少年意识到我被他抱了多久，赶紧抽身离开，红着脸揪着自己的头发，不敢看我。

那时候步步紧逼的还是我，我凑近了他，满意地欣赏着他越来越红温的脸，露出狡黠的笑：

“所以你愿意做我男朋友吗？”

“抱都抱了，你可不能赖账哦～”

我像得逞的狐狸精，翘着尾音蛊惑他成全我的赌约。

于是他上钩了：

“好，本来也没打算赖账。”

我本想送上自己的饱满水润的唇瓣，继续蛊惑着他。

他却一秒把我们之间距离拉开，严肃地皱着眉头：

“这太快了。”

“我们甚至都没互相说过喜欢。”

但是他又上前了一步，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所以我想说，我喜欢你，黎李。”

“可能比你以为得更久。”

清朗如谷中月的少年在我面前向我表露情愫，身边从来不缺帅哥环绕的我也在那一刻无法抑制地沉迷。

他说他喜欢我，有很多人说过喜欢我。

但那都不一样。

“你呢？”

沉迷在那一刻如潮水停止，我的脑中拉响了警报——因为少年在静静地等着我说我的喜欢。

“嗯，我也是。”

我听到我自己避重就轻地说道。

有钱有颜的富家千金黎李，在她看似繁花如锦的人生里，大概最大的问题就是——

爱无能。